杜奎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相信师傅,这都是为了你好。师傅能安稳地在这位子上干了将近三十年,是因为从来没拿过人家一针一线,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被人拿到把柄。如冬,你广结善缘虽然破案得利,但其间利益交联,能说得清楚吗?”
白如冬涨红着脸:“我交友赤诚,不看穷富,我承认有人为在官府方便办事,托关系走我的门路代为说项,只要那人不打歪主意,不动歪心思,能帮的我都会尽量帮,其间确有辛苦钱孝敬,但我向你保证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王南松呢?”杜奎海问道。
白如冬脸色僵硬:“他私底下做的那些事我当真不知道。”
杜奎海道:“那你可同他说起过官府的人员调配、抓捕部署以及行动计划?”
白如冬脸色更加难看:“我有自己的底线,出卖兄弟的事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杜奎海步步相逼:“即使你不说,但凡有重大案情,你作为快班干将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只要掌握你的行踪不就能摸清官府的动向吗?”
白如冬慢慢地握紧双拳,呼吸逐渐粗重,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令他感到恐惧的不是师傅的逼迫,而是他说的可能都是对的。他是个聪明人,杜奎海的这些想法他一早便想到,只是灯火酒绿慢慢消耗他的警惕,况且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出过事,侥幸也逐渐变成了理
所当然。
但杜奎海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将他自我营造的幻觉彻底击碎,屈辱吗?悔恨吗?害怕吗?白如冬情绪复杂,一时也分不清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杜奎海。
杜奎海好似没有看到,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冰冷:“除了王南松呢,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别有用心之人,在你那些朋友中是否还有第二个王南松?”
白如冬浑身一颤,脸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我...我...”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
杜奎海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王南松恶事做绝,东窗事发是迟早的事,假如抓捕他的人不是你我,你有信心担保王南松不会供出你的名字,你说从来没有向他泄密,这话师傅信,别人信吗?”
白如冬垂下眼睑,心头越来越凉,杜奎海叹了口气:“如冬,听师傅一句劝,此番正是与他割席的最佳时机,不然他会将你拖入悬崖,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媳妇儿和孩子考虑考虑,若是看到你沦为阶下囚她们会作何感想?”
白如冬闭上眼睛,脸上纠纷万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杜奎海暗自松了口气,但脸上却丝毫未见缓和:“从现在开始不要到处跑了,就待在师傅身边。今夜一战事关重大,如何计划还要你我再加参详。”
这是一个清晰的信号,杜奎海并没有打消对他的怀疑,白如冬默默地点点头,仿佛抽干了所有
力气。
对于杜奎海师徒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谷雨是清楚的,杜奎海的心思他甚至比白如冬还要更早察觉,也许是天生敏感,也许在他见到白如冬那进凭借俸禄八辈子也买不上的深宅大院,便早已种下了对他的怀疑,在两人即将产生冲突的时候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站在了杜奎海的身后。
杜奎海的敲打大抵会产生两个后果,一则白如冬迷途知返,这也是谷雨所希望看到的,另一则则是白如冬牵扯过深,恼羞成怒或干脆暴起伤人,谷雨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令他欣慰的是白如冬最终做出的选择,杜奎海干了一辈子刑名,做事老辣,一招便打在白如冬七寸,让他乖乖就范。
今晚的任务他早早便知道了,与杜奎海告了声假,匆匆跑回家在水盆中净了手,钻进菜园子中摆弄着他的成果,经历过重重失败,硕果仅存的着实不多,引以为傲的是一颗涨势喜人的樱桃树,当然这也得益于他在山间结交的新朋友,更确切地说那是他少有的厚着脸皮从人家院中移植而来的。
这玩意儿在京城虽然也有,但绝不是他一个小衙役惯常消费得起的,谷雨第一次吃便爱上了这份甜蜜多汁的口感。
花团锦簇嫩枝绿叶,谷雨看着挂满枝头的樱桃,眼中却多出一丝焦急,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估算着日子。
他在应天府中身份有些微妙,府尹和推官知道他的底细,
也没想让他在应天府长此落脚,似乎大家心知肚明,默认他终有一日会回到京城。京城官员如过江之卿,出了城门便是不容质疑的存在,谷雨虽是个差役,但本地官员的忌惮之心依旧不减。
他曾以为自己是闲不住的,总要找些事情做才会有存在感,但在应天府中节奏悠然慢了下来,在经过一段短暂的不适之后终于享受到了吴海潮的乐趣。
远处的湖中几个孩子赤身裸体,只着一条短裤,在水中尽情嬉戏,笑闹声远远传来,谷雨静静地看着,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可他明明还很年轻。
也许是不肯松懈的埋头赶路,让他忽略了时间,忘记了感受,变得麻木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