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途上她学习得很快,能轻松记住只听过寥寥几遍的曲子并准确演奏,屡屡因此而得到长者毫不吝惜的夸奖,不过她知道这只能归功于她良好的记忆力和理解力,而并非因为她具有过人的艺术天份。
只有努力过的人才知道,夸奖与赞美,虽然表意皆为肯定,实际指向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汪洋望着女生柔软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世上真正有天赋的人是极少数的。”
宁一耸耸肩,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打趣道,“幸好我还算有考试的天赋。”
反正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通过这门乐器获得什么,她只是曾经试图伸手抓住那些流经她童年的温暖音符而已。
她久久地思索着,目光坚定而温柔地投向汪洋。
“汪洋,我很喜欢博尔赫斯的一首诗,《你不是别人》,你有时间可以读一读。”
虽然我羡慕过很多具有非凡才华的人,但我从来没有一刻,哪怕是一刻想成为他们的念头。
因为我不想抹杀掉我自己。
她没有说出口,点到为止。
而男生望着她的侧脸,很久,目光闪烁着推了推眼镜。
*、
那天在地铁里,宁一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都没能够当众演奏出一个音节。
她在路人的目光中大脑一片空白,每次提起手指快感觉自己紧张要晕厥过去。
连呼吸都变成一种压力。
当众表现这种事,对一个社恐来说简直太难了。
何况她从小就有表演惊恐症。
行色匆匆的人们奇怪地看着这个手握小提琴,僵硬地站在人群中央的女高中生。
而当宁一像锯木头一样拉响琴弦,引起路人不满的注视时,她感受到的那种窒息被完整地传染给了汪洋。
原来所谓的没天赋,是这种没天赋啊……
男生往旁边走了两步和她拉开距离,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局促地开了口,“你在干什么?”
宁一理所当然地瞟了他一眼,“调音啊。”
汪洋不解,“调音不需要调音器吗?”
宁一大言不惭地吹嘘,“我音准很好的!”
接着她露出一脸诗意的忧郁,“每次调音,我都感觉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
的确当琴弓搭在琴弦上奏响第一个音符的同时,她心底沉寂多年的弦也被拨动了,那个瞬间她连灵魂都感动得想要哭泣。
不过当她连续地制造出锯木头的嘈杂音响以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太久没有碰过琴了。
她的手指都僵硬了。
这是时光对于疏于练习的人的惩罚。
“咳。”宁一尴尬地瞥了眼汪洋,“我的手指可能迷路了……你帮我下个调音app吧。”
汪洋:“……”
当宁一好不容易调好音,呲啦呲啦地练习手感时,等待列车的路人们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人们堵住耳朵往旁边躲,口里的抱怨开始向宁一的脸扔过来。
“不要拉了……吵死了……”
“你这到底会不会拉啊?”
“小妹妹,干点学生该干的事,赚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
汪洋到这种时候又变得异常坚定,他守在宁一的旁边,沉默地以眼神对抗人群的抗议。
有小孩伏在母亲的背上,在刺耳的噪音中哇哇大哭。
一张张不耐烦的脸朝宁一压来。
突然,一个华丽的滑音过后,一串流畅的旋律从琴弦上倾泻而出。
人群被熟悉的旋律吸引,渐渐被安抚,带着思索而不得的表情侧耳倾听。
尖利的哭声弱了。
“妈妈!爱你孤身走暗巷!”小男孩忽闪着噙着一滴眼泪的眼,咬着手指朝指向宁一。
周围的人们瞬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孤勇者》啊!
他们在小孩稚嫩的跟唱里哈哈大笑。
宁一偏头冲汪洋笑了下,琴弓在她手中优美地与琴弦交织出美丽的音符。
汪洋的神情放松下来。
人的耳朵和味蕾都是可以被驯化的。
对于那些长期接触的的旋律或者味道,它们具备天然的好感。
为了吸引人群的注意力,宁一直接从烂大街的流行音乐高潮部分插入演奏的做法,的确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在逐渐升温的气氛中,宁一朝汪洋做口型,“唱呀!”
汪洋推了推眼镜,装作没见到似的移开目光。
宁一气得要笑。
开始有人朝地上敞开的琴盒里扔零钱。
宁一下巴夹着琴,俏皮地朝慷慨解囊的人们致谢。
一个硬币被抛到了琴盒外沿,骨碌碌滚到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