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口井在田的那端沉寂,众多的萤火虫一闪一闪,在忙碌着装饰料峭的夜幕,只有那烦人的蛙声,却把刚刚整平的水田吵成了一片海!
一位不知来自何方的少年,孤零零地坐在井边幽怨。
年少的我不识你最初的模样,看到你幽在井边的黑影,误以为是碰到了鬼,让我丢掉了水桶急奔家去,吓我得三魂已飞七魄在抖。
待父亲问清了我惊魂的原委,再陪我借手电筒光才看清你的沧桑。
一双瞟眼闪着泪光,不合身的脏衣下罩着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在无身份证的年代里,语言不通也猜不出你到底是何方神物。
心慈的父亲牵着你疲惫不堪的小手,把你带回贫穷但很温暖的我家。母亲心怜你煮了我都难吃到的鸡蛋,全家人都看着你狼吞虎咽的模样,我和二哥都在旁边咽着口水。
只有父亲,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你,待你吃饱喝足后发出感叹,问可怜的孩子你又将流向何方?
你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们,撇了撇嘴,却没有蹦出半个词儿。也许此时的你,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再往何方。
……
阳春三月的风把你到来消息的传递,父亲给你取名叫“爱君”,从此你在我家安营扎寨成了我的兄弟,你穿二哥的衣睡我的床,与你同餐共寝记不清了多少个日久夜长,懵懂的一对少年就看似无忧无虑的疯狂。
一起去泥墙青瓦的小学里疯,一起上山砍柴,上树捣鸟窝捉蝉,下河光屁股摸鱼玩……唯一怕的是父亲不怒自威的那一声咳嗽。
父亲终究要回公社上班,聚少离多的日子里,每次回家对你总是格外的关怀,不是糖果饼干,就是发饼与小袋袋的酸里带甜的话梅。母亲怜爱你的心也远远胜我,还专门请来裁缝师傅给你定制新衣裳,新衣新鞋让我眼馋不已,而我瘦小的身躯仍只能传承二哥的旧衣裤,也许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家的“情怀”!
但我总觉得你是一位神秘的人物。尽管无身份证的年代无从考究——但你走路的八字步,年少手臂却那么粗,每天去敲打屋西边那棵枣树;用秤砣打在背上像打鼓,会武术散打还会玩魔术。一本《汤头四性》不离身,每样“本领”让同龄的我好奇又羡慕,二哥也说这个孩子不寻常。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觉间你我兄弟又要分离,小学毕业的我将去十公里外的中学住校就读。而你每天只能跟着二哥在田间劳作。
每周放学归来,你我又有说不悄悄话,二年的时间逼着你不仅能听懂方言,还能讲平江话。你与母亲和二哥的交流中渐露端倪,二哥说你原来是玩杂技的,母亲说你进过陈家戏班,我却不知你何故离开他们变成形单影只……
也许流浪是你的终极。
又是一周放学回来,见母亲喃喃自语,目光呆滞,问二哥才知道你几天前的早饭后悄悄离去……二哥陪母亲找过村里的各户人家,寻过了每个山旮旯,你如泥牛入海,人间蒸发。
几个月后,有消息说大坪胡某家捡到了一位孩子,母亲和二哥立马就赶到大坪。而你却已走多日。在那个网络不发达的年代,消息总是传递得太慢。
现在网络发达了,消息灵通,但还是觅不到你的影踪,现如今,父母早已先逝,老屋也撑不赢岁月,倒塌成一片废墟,唯有那棵枣树已经长大,还在傻傻地等你来敲打。
如果你还在,也已是花甲老者,如若苍天有眼,让暗灵流动,给你我传递一个信息,此生还能见上一面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