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大亮,大舅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朝着窗外瞄了一眼。见外面没有异常,他才安心地摸下了炕,站起身来朝院子里观望。我发现大舅的表情很奇怪,充满了惊恐和庆幸。后来我长大了才理解,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当时的心情,那就是“劫后余生”。
我也起床站了起来,看到窗外的景象,吓了一跳。
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都死了,死状十分凄惨,全身被撕成了碎片,内脏散落一地。有一只鸡的头还完好无损,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有一只鸡的胸腔被撕开,肋骨暴露在外。
院子被晾衣绳分成两半,一边是鸡血和内脏,另一边则异常干净,甚至连飞溅的鸡血都没沾染到。
大舅望着院子,发了很久的呆,直到他的目光落在晾衣绳上的那根红线上时,突然长长地吐了口气。
如果没有老柴头留下的这根红绳,我们这屋里的人,恐怕也会和院子里的两只母鸡一样命丧于非命。
那天,我妈被吓坏了。虽然她从小在农村长大,见过杀鸡,也亲手杀过,但那两只鸡的惨状,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直至今日,我妈都没再养过鸡,更没再吃过一口鸡肉。
我被吓坏了,站在窗前很久都没能镇定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家里的两个男人成了我和我妈的主心骨。我爸让大舅留在家里陪着我们,然后自己独自去乱坟山找老柴头。
不过我爸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老柴头跟在他后面一起进了院门。老柴头背着一个很窄、很长的包袱。
后来听老柴头说,他昨晚也是一夜没睡,生怕出什么事情,但他不能在我们家借宿。他认为如果他在,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但如果它不出现,老柴头也没办法解决,所以他决定及时赶来。当天天亮时,老柴头匆匆赶来了,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碰上了我爸。
进了院子后,老柴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只死鸡,嘴里说:“果然是个麻烦东西。”
走过晾衣绳时,老柴头顺手解下了绑在上面的红线。
我爸打开屋门时,对老柴头说:“柴大爷,院子看起来是不是需要整理一下?”
老柴头朝我爸摆了摆手:“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让阳阳妈做顿饭,要荤素搭配,我来处理。”
老柴头说话时直勾勾地看着我爸,我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眼神。但我爸显然对老柴头的眼神不太适应,一直扭头避开,不和老柴头对视。
听完老柴头的话,我爸急忙进了屋,好像他感觉到不适应的不仅仅是老柴头的眼神,还有其他的东西。
老柴头并不在意,一旦我爸进了屋,他就拿起了旁边的笤帚和撮子,在院子里开始打扫。
那时候,包括我大舅在内,谁也不知道老柴头到底多大年纪了。他看上去很老,脸上的皱纹深深地刻着岁月的印记,但无论做什么,他的动作都异常灵活,力气也出奇地大,比村里三十多岁的庄稼汉还要强壮得多。
老柴头先是将两只母鸡的尸体收拢起来,然后找了一个麻袋从凉棚里拿出来,将它们装了进去。鸡血很快渗出麻袋的表面,但老柴头似乎不在意,尽管血液随意洒落在他脚边,却一点也没有沾到他的衣服上,就好像血液刻意避开他一样。
而且我记得,早上起来时鸡身上的血已经干结变黑了,但被装进袋子后,血液仿佛重新液化了,颜色变得鲜艳红润。
老柴头提着麻袋离开了院子,很快又回来,但麻袋已经不见了,只是他手里捧着一捧新鲜的黄土。他将黄土均匀地撒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里,然后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我们家的水桶很大,装满水后,就连我爸也要用两只手才能提起来。但老柴头只用一只手,轻松地将满满一桶水提了起来。
大舅靠在窗户边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柴头这一肩膀的力气,真是了不起。”
这时候,老柴头右手提着桶,左手从水桶里沾取一些水,随意地洒在院子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说来也奇怪,老柴头洒出的水一沾地立刻就干了,而地上原本凝固的鸡血,也随着水渍的干涸一片片消失了。
我越看越觉得神奇,越想知道老柴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这时我爸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我趴在窗台上,就叫我去厨房帮忙。
平时我爸很少进厨房,但这次我妈真的被吓坏了,我爸不会做饭,只能坐在厨房里陪着我妈。我走进厨房,看到我妈脸色苍白,但动作仍然麻利,摘菜、洗菜、炒菜,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动作间透露着一丝虚弱。
那时的我很难理解母亲当时的心情。院子里的惨景在她脑海中一次又一次地重现,她根本无法控制。母亲的手脚都冰凉,但听到我爸说老柴头要准备些酒菜,她一句话也没多说,就走进了厨房。
五道荤菜,五道素菜,这十道菜,我妈强忍着身体和心理上的煎熬做完了。直到大约一个小时后,老柴头进了屋,我妈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突然间,她仿佛失去了力气,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