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
在这个无人打扰的狭小空间内,终于可以卸下强撑着的面皮,我将身体团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摩拉克斯的存在逝去了,但是凡人钟离还存在。这是好事,也不算好事。
到了这个时候,我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原来在我心里,岩之神摩拉克斯和钟离一直是两个存在。
我仰望崇拜的,原来一直是那华美威严的岩龙,而不是会和我一起喝茶看戏的钟离先生。
这个事实令我痛苦。
祂的离开,摩拉克斯的存在逝去,我心中的执念,那点希冀和寄托,像是被呼啸而来的大风吹得一干二净。
连丝毫残渣都没有留下。
我明明知道岩神没有逝去,可我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大抵是因为我心中依靠的神明、君主、父亲的身影终于消散。有如风雪之中失去了可以蔽身的屋舍,茫茫大雪中,举目四望,皆无可依。
我年少时不得父亲宠爱,移情之下,将那华美的岩龙敬为尊长,视为可以依靠的对象,多年前的夜晚我失去了母亲,在这一天我又永远地失去了我的神明。
而钟离,钟离先生往后都是凡人钟离,再也不是我仰望已久的神明。
事到如今,我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我想让祂拥有人类的心,这样祂就会因为人类的喜乐一直快乐,可人类的感情反倒成了祂离开的推手。我想借世间万物让祂停驻,可祂并不是能困在池塘里的游鱼。
是了,龙怎么会被池塘困住呢,被困住的,一直都是我啊。
那些事情,那些器具,那些一起经历的时间,都是将祂杀死的道具。
——是我,杀死了心中的神。
因而我愤怒,因而我痛哭。
但这无济于事。只有在此刻,我才正真感受到神明与凡人间的差距。
——甚于天堑与蝼蚁。
我从未感觉到这种疲倦,就像是血肉被掏空,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皮囊。原来我还是当年那个夜里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我救不了我的母亲,也阻止不了我的神明。
原来这十年,不过是一个囚徒自以为是的逃亡。
眼泪浸湿裙摆,原来一直以来,我都活在自己织造的一场幻梦里。
或许我也沾染上那些学者的坏毛病,过于自大过于狂妄,乃至于过于自负。我凭什么认为我能牵制住神明的心呢,祂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孩童。
有人在拍门,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解风情,在别人伤心感怀的时候打扰。
钟离身为小姐钦点的贵客来拜访,新安总不好叫人一直坐着等,虽然小姐说了不让人打扰,可是钟离先生是一般人吗,他从不在拒绝范围内。
于是他很没有眼力见地带着人去敲门了。
“要不咱们等会儿再来?”钟离耳力过人,自然能听见门内影影约约的啜泣声。
“先生你是不知道啊,自从帝君归天,小姐心情一直就不好,今天七星会议回来就把自己管理起来,一定是他们看小姐阅历浅就欺负她。”说着说着,他用袖口抹抹眼睛“明明小姐只要再等两年就能主持请仙典仪了,帝君他老人家怎么说归天就归天啊。”
“世事无常,谁能知道呢。”钟离正想安慰他,却发现新安从袖口掏出一把小刀。
“先生放心,你肯定能进去的。”
书房的门被打开,我刚想开口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就发现假死的人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还未开口,眼泪又留下来了。
他伸手为我抹去眼泪,隔着手套,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于是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为什么难过,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他叹气。
“不一样的,你们不一样的。”我握住他的手腕,纵然泣不成声,我也要与他辩个明白。
“哭得这样厉害,你就这般喜欢我的龙身吗。”他俯下身与我对视“那不过是我众多化身之一罢了。”
是啊,对您而言只是诸多形象之一,对我而言是即便流浪多年也要回家的执念啊。
眼泪顺着他的手背滚落,没入袖口。他无奈叹气,下一瞬我便被巨大的岩龙包裹。
龙用吻部蹭了蹭我的脸,舔去脸上的眼泪。祂尊贵威严,赫然是最为人熟知的形象。
“如你所愿,别哭了,眼睛会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