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雪下得不大。
慕容玄落后佑安帝半步,二人亦步亦趋地往出宫的方向走。
地上积了一层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来。
“顾尚书教女无方,朕打算贬他去远处做几年县令。工部尚书的位置,你可有推荐的人选?”佑安帝目光深沉地看着远处,并未深究方才后宫发生的琐事,而是说起了朝政。
“回父皇的话,儿臣才入朝,对文官武将并无太深的交情。”慕容玄温声道:“唯一相处的时间久些的,还是在江南赈灾时,协同儿臣一起修河堤的谈宜春。”
“谈宜春?”佑安帝念了声他的名字,隐约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在苏州做了不少年的府尹。
回头冲着石公公吩咐了一声:“记下这个名字,叫宋相替朕拟道旨意,选他进京来补了工部尚书的缺。”
石公公连声应下,忍不住抬头瞄了慕容玄好几眼,皇上这意思,瞧着是出手抬举太子的意思了。
“这些年,你可曾怪过朕?”
佑安帝吩咐完,又转回头来,看着脚下盐粒子一样的雪,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嗯?可曾埋怨过朕把你养在宫外。”
“父皇。”
慕容玄站住脚步,仰头看着皇上,神情温和恭敬:“一开始年纪小,总也见不到父皇,儿臣心里也委屈过。母后也跟儿臣说了实情,说我命格太弱,在宫里怕是养不活,才养在宫外。如今果然长大成人,儿子方知父皇一片苦心。”
说这些话时,他心中古井无波,如今他都及冠了,佑安帝才想起来跟他演这一场父慈子孝,未免也太晚了。
不过,眼下他要的,是坐稳东宫太子的位置。
既然如此,皇上需要什么,他就配合演什么便是。
佑安帝眼中多了慈爱,抬手搭上了慕容玄的肩,拍了拍:
“你不怪父皇就好。你母后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当初才生下你,便要为了你离宫为你祈福,还能将你教养得如此明事理,朕心甚悦。”
慕容玄迎着佑安帝的目光,勾起唇角笑了笑:“父皇高兴,儿臣自然也高兴。”
“你这傻孩子。”佑安帝被他笑得心头一暖,想着这孩子到底是自小养在宫外的,不知道宫里的尔虞我诈,连笑起来都是一脸天真。
从前他对这个太子也掂量过不少,江南赈灾那次更是存着试探的心思,一路艰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到最后,病弱的太子也是咬牙将差使办下来了,还连带着揪出了一串的蛀虫。
佑安帝本以为,太子会趁机上奏,将自己的人安排下去,可没想到,太子什么动作也没有。
这倒是叫他有些看不下去了,朝堂势力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太子这样天真又孤勇,但朝野上下,也不是凭着一颗热血就够了的。
许多事,他还是得帮一把啊。
“朕瞧见你府上贴出来的告示了。”
佑安帝收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后又往前走了几步,再开口时,语气中的关切又浓了几分:“养好身子是最要紧的,只要能医好你的身子骨,你府上的大夫,朕重重赏他。”
慕容玄那张昳丽无双的脸上,孺慕之情表现得恰到好处:“父皇,如今政事繁忙,父皇还对儿臣之事如此关心,儿臣实在是惶恐。”
佑安帝就笑了一声:“你是太子,太子乃是国之根本,不也是国事政事?玄儿啊,这东宫太子也不是好做的,你还是要多花些心思才是!譬如那宋相,你无事时,也多去府上拜访拜访。”
“谢父皇教导。”慕容玄十分恭敬地应下,眨了眨眼,才道:“待腊八节时,儿臣定然向宋丞相府上送一份厚礼。”
这下是轮到佑安帝愣了,太子怎么连这话都听不明白啊!
他等着慕容玄,慕容玄做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最后佑安帝颇为无奈地笑了几声:“你这孩子,到底是不长心眼,父皇的意思,是叫你去......唉,罢了!总归朕还有些力气,便多替你操些心吧。”
“儿臣谢父皇体恤。”慕容玄眨眨眼,示弱示的游刃有余。
“还有件事。”
佑安帝瞧见不远处的宫门,步子放得更慢了,总觉得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该对这个没心眼的儿子多谢关心:
“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的三个皇兄都已经成了亲,府上不说妻妾成群,也总归是有人伺候着开枝散叶的。你也该选妃了。那姜家和秦家的女孩......”
慕容玄听到这,开口打断道:“父皇,此事不急。”
他知道祖宗遗训,凡是坐上皇位的慕容氏子孙,都要迎娶姜家或秦家的女子为中宫皇后。
但他不想娶别人,他只想娶沈惜月。
佑安帝却会错了意,以为他不想娶亲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古怪又隐晦地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实在体弱,叫大夫好好开个方子调养着,总归是要绵延后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