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白或许听不懂我和凌负羁口中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却一定能品出我和凌负羁之间那种……
“听到了。”卿白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他常那样羞辱你吗。”
我不知该是点头,还是摇头,卿白却觉得我在忍气吞声,又问:“你上次去围猎后发热,也是因为他吧。”
我讨厌被人关心,便淡淡道:“都过去了。”
“我以为……我以为他待你不错,严归严,在意还是在意你,毕竟你算是他的近臣。”卿白望着我,眼里一片心疼,“却没想他是打一巴掌,给一颗枣。难怪你想回家。”
可我本就欠了凌负羁,理应偿还他些什么。
我低下头,揉了揉被烧红的指尖,不想用这些事博同情:“我们不说这些了,好不好……说多了,于事无补,反而让人觉得无力。”
默了会,卿白轻声说:“其实,我今天来是哄你开心的。”
说罢,他起身走到门外,只听一声铃响,他左手抱着一只狸花猫,右手拎着一堆酒菜进来了。
那猫还小,奶乎乎,鼻头很粉,怯生生地被他拎在手中,见了我就喵喵叫。
卿白将那猫放在我腿上,有些害羞道:“你上次说,想一觉醒来就能看到窗外的阳光,还想有小猫对你喵喵叫。”
我有些错愕,没想到自己发泄时随口一提,他竟记住了。
我抱着小猫,由它舔着我的手, 那股热热的酥麻感从指尖传到心底:“谢谢……”
卿白笑起来和凌负羁不一样,那是一种清澈的干净,真真正正的干净,像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潭。
他笑,摆出酒菜碗筷,还有一碟果子:“西市那边的粽子糖,小宫女们都说好吃,买给你尝尝。”
我撸猫的手一顿,莫名地有些羞:“我又不是女孩子……”
可其实,我这张脸漂亮得简直可怜,桃花眼里蓄着春水,一经摧折就会怯生生地流泪。
这么稚弱的长相,却又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媚态,像是初春枝头脆生生的细枝,勾引人去折断。
卿白打量着我的脸,道:“我嘴笨。”
说罢,他给我倒了酒,又变戏法似地从身边掏出一把琵琶,眉眼温柔道:
“失路之人,听一曲悲歌?”
我笑着抿酒:“好呀,能顺便唱个曲儿吗?”
“什么曲儿?”
卿白没读过多少书,我一个半文盲也懒得欺负他这个真文盲,便扯来纸页,写下两首词,一首是辛弃疾的《行香子·归去来兮》,一首是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唱这两首吧。”我只顾闷酒,菜一口没动。
幸好卿白还能看得懂字,抚弦前,他从怀中掏出一条锦带给我:“你帮我蒙住眼。”
我又想起那个梦,颤了一颤:“为何要蒙眼?”
“……小时候,耳朵被人打坏了。”卿白笑得很淡,“不蒙眼,听不准音。”
我有些醉意,替他蒙眼的手不稳,脚下也无力,险些跌倒在他身上。
卿白扶住我,只露出了俊秀的下半脸,我看不见他的眼:“小谢。”
许是因为醉了,我听他声音有些哑。
“嗯?”
“……没事。”
卿白试了几个音,悠悠然地唱起来——
“命由天、富贵何时……奈一番愁,一番病,一番衰。”
“而今老矣,识破关机。算不如闲,不如醉,不如痴。”
他嗓子和眼睛一样干净,有箫的悠然和筝的清冽,这几个男配里,他声音最好听。
我用筷子敲着酒碗,跟着他一起荒腔走板: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琵琶声停,卿白似懂非懂词中含义,抿了口酒,轻声道:“小谢,你还年少,怎么会喜欢这种词。”
千帆过尽,满目悲凉。
借着酒意,我醺醺然,向唯一亲近的他倾诉:“卿白……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呢,有个富户人家的小孩,他以为自己生来就是山巅上的人,一辈子都会春风得意、事事如愿,永远和苦难无缘。”
“……然后呢?”
“他有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他从不努力……每天都只顾吃喝玩乐。渐渐的,他学书不成,学艺不成,要不是家中有财,谁也不会把他当个人看。”
“那也很好啊。”卿白道。
“后来……后来官府闹亏空,就寻由头抄了他家。”我笑着笑着就哭了,“他爹进了大牢,他娘逃到了西洋,好好的家就剩了他一个人,从天上摔到地上,孤零零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