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金阁寺成了他的神,而他是虔诚的信徒,一生都只为了爬到神的脚下朝圣。”
“后来,小和尚终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金阁寺,却发现那不过是一栋建制奇怪的阁楼,破旧,腐朽,毫无美感可言。”
“可小和尚已经为自己的执念付出了太多……出于一种自欺欺人的心理,他依旧反复告诉自己,金阁寺是世上最美的东西。”
“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了。小和尚被自己虚构出的美欺骗,自惭形秽。金阁寺成了他心中的阴影,随时随地倒映出他的肮脏与丑陋。”
江盈听得一脸认真:“然后呢?”
“小和尚觉得——既然金阁寺不让他好好地活,那就一起毁灭吧。他放了一把火,想葬身火海,和金阁寺一起死。”
我转着茶盏,笑道:“可当火光冲天那一刻,小和尚忽然想通了,他决定好好活下去,不陪困扰了他半生的金阁寺去死。”
江盈想了会儿:“这是佛家的故事?”
孺子可教也。
“算是吧。”我拿来纸笔,写下几行字,递给江盈,“你去问他这几句是什么意思,他会给你解的。若问你从哪看来的句子,你就把刚才那个故事讲给他,说是听庙里老和尚讲的。”
“……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家眷杀家眷,始得解脱。”江盈轻轻喃喃,她不喜欢这种凌厉的句子,蹙了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破执念,求解脱。”
“殿下喜欢佛家?”
“他才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摇摇头,如实答:“但他一定会喜欢这句话,因为他和小和尚很像。人嘛,大多都会喜欢上同类。”
江盈绞着手指,闷闷道:“殿下才不是那种人呢。”
又是一个被那张皮骗了的傻子。
“为什么会喜欢他。”我问。
江盈像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问,局促地答道:“他人好。”
凌负羁那畜生对外人都很好,装得人模狗样的,我又问:“还有呢。”
“他是太子。”
“说点真话吧。”我笑。
江盈的脸红起来,轻轻吐出一句话:“我从没见过一个人,长得像天上高不可攀的月亮……”
“为他挡灾,伤了脸,你不害怕吗。”
江盈低下头,手里绞着衣袖:“那根柱子倒下来时,我是真害怕。本来要逃的,但是一想到他在我身后,我就忍不住去为他挡。”
我屈起指节,轻轻敲着桌面,用一种玩笑的语气道;“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让软弱的人也敢去赌一把……我猜,你想用自己的命困住他,生也好,死也好,他都会记你一辈子,对不对?”
她被我点破了心思,有些慌地咬了咬唇:“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种傻事,我也做过,还不止一次。”我说,“其实喜欢一个人,何必整得要死要活的?他这个人记打不记吃,你让他痛了,他才会记住你。你啊,得在他身上留下你的印记。”
江盈怔怔地望着我,用眼神问我为什么这么懂凌负羁。
一时得意忘形,嘴碎说多了话。我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正想着怎么岔开话,就听屋外响起一阵逢迎声。
来人不是凌负羁,而是江盈的兄长。
他有个很特别的名字,江还,千里江陵一日还。
江还身材高挑,皮肤算不上白,脸却长得很俊俏,双眼微弯,嘴角含着似露不露的笑:“渺渺,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怔,以为他在叫我,直到江盈起身迎上去,才想起来她有个小名叫渺渺。
江还平时常来东宫走动,见过我几次,笑着跟我打招呼,客气道:“谢大人,可否借你的地方说几句话?”
我起身行了礼,又给他们二人倒上茶,才辞出房间。
合上门的那一刻,我听见江还轻飘飘地开口了:“殿下想……”
后面的话没听见。
走出我的小院,迎头撞上了时栎,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拉着我的手到了凉亭,咬出两个字:“疯了!”
我拿起桌上的饵饼,掰碎了喂鱼,漫不经心道:“哦。”
时栎恨不得把我踹下湖:“你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和时栎都是凌负羁的贴身史官,比衣服都贴身,怎么会不知道凌负羁想做什么。
“知道啊。”我叹了口气,“他想铸新币,让新币和米粮食盐挂钩。”
“他是在找死。”时栎声音冷下来,“你也是念过书的人,现在局势你能看懂吧?王与马共天下!他整理财政再集权,不是在找死是什么?”
“谁要他死?”我笑,“你的好表哥明晋晖?他见了凌负羁跟狗见了骨头似的,凌负羁叫他一声七哥,他人都软了……怎么,难道这份好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