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他初记事的那一年,懵懂的孩子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托着下巴看着院中成片的金色小花。
母亲从花丛中盈盈而过,一袭华丽的盛装,发髻上戴满了琳琅满目的步摇珠宝,每一步都在阳光下闪烁着绚烂的光彩。
无数目光从周围的阁楼里望来,有羡慕,有嫉妒,有不屑,有讽刺。
明明鸦雀无声,他却好似能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
门口停放着一鼎大轿,有个官服模样的男人笑脸作揖,将母亲迎上去,挥手吆喝着起轿。
整条街都会为她让步,连莽撞的孩子也会被长辈拽住衣角,小心翼翼地避让。
这个画面他见过无数次,只是忽然在某一天的某个时刻,明白了背后某些不能见人的秘密。
他同时意识到母亲背后的男人,应该有着常人难以望背的权力。
风月场合的女子不可以怀上客人的孩子,但他的母亲是特例,不仅如此,母亲的所有东西,上至珍贵的金簪,下至普通的手绢,没有任何人敢从她身边拿走。
作为望舒城落凤馆的花魁,她已经很久没有出台表演过了,即便如此,管事还是热情地将顶楼最好的房间让给她们母子,并特意将整个楼层腾空,以免打扰到她休息。
那个并不宽敞的地方,几乎成为他童年记忆里的全部,他会趴在走廊上,好奇地望着下方形形色色的客人,听着耳畔无止境的靡靡之音,嗅着让人意醉情迷的香薰脂粉。
八岁那年,他在一群客人的起哄中,学着大人的样子拉住了一个女人的手,那样细嫩光滑的皮肤,还有随之而来暧昧挑逗的轻笑,竟然让他有种奇怪的冲动。
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一幕其实像利箭一样刺进了母亲的眼里,一辈子如傀儡般任人摆布的女子第一次主动要求去见“那个人”,终于在三天后,他们搬离了落凤馆,住到了望舒城的另一条街市上。
时间一晃又是两年,十岁那年的初冬,他和城里的小混混大打出手,没有丝毫武学功底的他被揍得鼻青眼肿,还是固执地将眼泪止住,气冲冲地跑回了家。
“娘!”十岁的孩子满心委屈,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句不应该说的话,“娘,为什么那个男人要躲着?他有钱有权,为什么不要我?”
“咣当”一声,高雅夫人手里的水杯砸碎一地,她震惊地看着儿子,不知是不能说还是不愿说,始终沉默。
“娘,他们欺负我!”他还没有注意到母亲眼底闪过的哀痛,扑过去抱着她恨恨地道,“娘,你去找他,让他帮我报仇……”
母亲推开他,开始清理地上的碎渣。
“娘!”他不依不饶地谩骂,却不见那些碎片已经划破了母亲的手,不等他把话说完,一个带血的巴掌重重地扇在他的脸上。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挨打,也是第一次看见母亲的脸因为扭曲而变得狰狞:“你没有爹,你记住——你没有爹!”
十岁的孩子不敢反驳,在被打得耳鸣嗡嗡不知所措的时候,又被母亲一把抱入怀里。
滚烫的眼泪从肩膀渗入,母亲哭着和他道歉,说出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句话:“对不起,靖舒……娘对不起你,娘反抗不了他,他是生了你的男人,除此之外,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反抗……那应该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简单的两个字,宛如高山般难以跨越。
十二岁那年的初春,一切看起来又恢复了平静。
院子里忽地飞进来一只小鸟,落在母亲的花丛里,停留片刻又振翅飞走。
高雅夫人凝视着鸟儿,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刻的哀伤。
鬼使神差的,他想起了两年前那件往事,也在各种打听中明白了自己生父的真实身份,于是鼓起勇气问道:“娘,您为什么不离开望舒城?那个人……已经立了储君,还有二十六个孩子,我们对他而言根本就无足轻重,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好吗?”
高雅夫人低下头看着儿子,摇头:“笼中之鸟,已经飞不走了。”
“您为什么不敢反抗他?”忽如其来的愤怒让他再一次口无遮拦,朝母亲是伸出双手,“为什么要一直顺从他?为什么要做那只金丝雀?娘,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保护您,和我一起……我想让您重获自由。”
母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她并没有和十二岁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多解释,只是很平淡地摸着他的脑袋,笑道:“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遇到那样的人,可能是兄弟、也可能是挚爱,他们会与你同行。”
“我想和您一起……”
“娘不能和你一起。”高雅夫人打断他,眼神复杂难懂。
“为什么?”他不甘示弱地追问。
“因为娘反抗……你就会死。”她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他说过……若是我离开,他就会杀了你,靖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娘不能赌不敢赌,娘输不起,所以只能让你生活在最安全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