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在许鑫小时候的陕北待过的人,恐怕很难想象当年的神木有多穷,也很难想象类似许家湾这种以姓氏宗族为中心所铺展开来的居住地里,到底是家族的规矩大,还是国家的法律大。
而对许鑫而言,现在,那毫无疑问的是国家大。
可在当年……就他小时候那会儿……
法律在大,大不过家里的规矩。
而里面到底有多黑暗,当时他年纪小,想不到,可现在想想……还真有几分细思极恐的味道。
别的不说,就说这些年早就看不到的车匪路霸吧。
许鑫印象里,有一次老爸带他和许淼去距离神木不远的大保当……是串亲戚还是干嘛来着。
坐那种小巴车去的,去的时候好好的,结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车匪路霸。
上车拿着刀就要钱。
每个人都得给,不给……反正下场少说挨顿揍。
许鑫当时很害怕,被许淼护在怀里一声都不敢吭,但老爸却特别淡定。
只记得那几个拿着刀的车匪来到坐在后面的父子三人面前,比划着刀要钱的时候,许大强来了一句许鑫印象特别深的话:
“呢姓许。”
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车匪掉头就找别人去了。
而躲在哥哥怀里的许鑫看着老爸那淡定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明白了自己这个姓氏所具备的“力量”。
可从侧面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当时在陕南人看来穷乡僻壤的陕北混乱的小小缩影。
挖井浇地会打架。
发现小偷给吊在村头。
有人贩子来至少得留块肉下来。
在到发现了土地之下的煤后就更夸张了。
别的不说,就说打牌吧。
新到手的安置费,几个村三五好友自己张罗的牌局,结果东叫一个,西叫一个,慢慢就变成了一屋子人围着的一局猜宝游戏。
那堆积如山的老人头就愣往桌子上砸,一开始只是几千块,可到最后一局都是十万、二十万。
有的人一夜暴富后富上加富,而有的人则暴富之后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就因为一次热血上头后一贫如洗。
然后……赌钱就变成了人性的放大镜。
最后不得不请几个村子的老人出来主持大局,商议出一个能服众的法子。
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还只是初期,而等矿业开始投建后,乱象就更多了。
这个村的地,水泥必须得从这个村的人手里买。
那个村的得去那个村买。
啥?统一采购?
你试试,你看看你这矿能不能建成。
然后呢,卖的水泥也好,配件也好,都是最次最次的那种东西,说穿了就是一样东西花两份的钱,你买了我们的再买你的,才能让大家都满意。
然后就是砂石这些东西。
在黄河边上挖泥沙,管逑你让不让挖,一车一车的沙子往矿上走,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而要是不小心有人掉进黄河里……能救上来还好,救不上来……一家孤儿寡母一边哭,一边得签个秘密保证书,保证分红账上这个人头永远不能在户口本上打上死亡两个字。
至于一些小活杂活的施工队这方面就更扯淡了。
大车进来要钱,出去也要钱。
走了我们村的路,得给路条,路条得花钱买,不然你这车就出不了村。
而矿上的活也得有我们的份。
包工头早上领着俩人上工地,一天就运了两小推车砖,结果下班的时候得记上30个人的工,不计?那你最好别下矿,下矿的路上要是遇到点什么石头子砸碎了车的风挡玻璃之类的别怪别人,谁让这边气候恶劣飞沙走石呢。
而有时候两边因为某个活有了利益冲突就更简单了。
先打一架,但不能下死手,不能闹出人命。
打完了,谁吃亏,谁去找村长。
村长会把两拨人喊到一起,杀只羊,商量一下这事儿怎么弄。
同意呢,大伙一起吃羊肉。
不同意……
两家都别干,其他人过来吃肉。
而要是两个不同利益集团起了冲突,那牵扯的就更多了,会更加混乱。
可以说,许鑫当初就是处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那时候不夸张的讲,一个村里的人出去玩,到了哪个地方先找有没有“敌人”。
这还只是小孩子的世界。
大人的世界里,在当年那陕北边陲之地,那座江湖上到底有着怎样的往事……
又有多少故事埋葬在那座黄土高原上,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晓了。
而今天许大强的一番话,对于许鑫而言,就像是勾起了他对自己童年那些所见、所闻、所感一系列童年记忆的启迪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