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崔璐的面目渐渐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恍惚间,他仿佛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王陵珊的眼睛。
“我希望珊妹能搬到寿比胡同里来。”
“什么?!”
郁杭把袋子腾到一只手上,用空出的一只手握住王陵珊的手腕:“真诚一点。就是我不止希望珊妹帮我处理婚事。我还想要珊妹搬到寿比胡同里来。”
喧嚣不见了,明亮的灯光不见了,大理石地砖也不见了!
王陵珊反应了两秒钟,才确认自己站到了寿比胡同的四合院正堂里。
昏黄的院灯和雨气从门口渡进来。屋里的灯自动亮起了,模仿着雨夜月光的凉。这座院子,地上一层,地下两层半,有两套灯光系统。一套是她监工定制覆盖全屋,系统时时矫正,与雕栏浑然一体,模仿日月光华时令晴雨的变换,如果不特意提示大多数人发现不了。手边用紫砂盘盛着的一小株菖蒲,是今年夏天她拜托园艺大师亲手栽种的。佐以一些她叫不出名的苔藓、蕨类和砂石,放在台上匠心中野趣不失文雅。旁边的建盏则是她亲手挑的金油滴,五万一只,当时拢共带回来十二只。如今里面盛着半盏凉了的茶,看汤色大概率是她前阵子买回来的流香涧的肉桂。郁杭的身份证号码显示临安,他却不爱喝龙井茶。家里的那些龙井,甚至不全是明前的。只是因为放龙井的抽屉空着,他随口吩咐她去网购了点43号鲜叶。王陵珊查过,43号是茶叶研究所上世纪培育出来推广全国的品种,普惠平民,算是这屋里子难得物美价廉的东西。
世界仍然是真实的。
王陵珊去看郁杭。他们在众目睽睽的商场中央凭空消失了!确定明天不会上新闻吗?
只见郁杭将购物袋扔在地上,扯开浴袍,随手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居家服套上,然后又踩上一双鞋。他穿好衣服抬头,正对上王陵珊瞪得浑圆的眼。没解释。直接伸手拉着愣在屋子中央的王陵珊出了门。
他的手没怎么用力,王陵珊被拉着往前。
崔璐终于再一次来到十八楼。
隔着屏幕,刘幸福感觉潲进大楼的雨里混杂了奇怪的东西。雨水坠落地面,电脑喇叭里忽然传来了弹珠散落的声音。
那声音细碎的如同雨珠砸落地面。可是刘幸福意识到有雨珠以外的东西弹起来了。它们更清脆,更冰冷。
崔璐奋力爬到大楼边沿,朝着不久前纵身的虚无爬去。地上弹起的“雨雾”在空中忽然裂变出模糊的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
男人向内,崔璐向外。相交而过,谁都没有侧目。
崔璐翻身坠楼的最后一帧,脸没了!
坠落。
消散。
仿佛谁都没有来过。
刘幸福瞪大双眼,他想喊叫:你们看见了吗,她的脸呢?她的脸不见了!
喉咙却被恐惧卡住,呼噜噜发不出一个有意义的声音。
风雨从无尽的黑暗中坠下,在马上打湿皮肤的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量隔绝开。就连踩在水坑里的鞋子都没有被打湿。王陵珊可以闻到雨水的味道,可以感觉到空气中湿润的凉,却置身于温暖干燥的自我当中。他拉着她一同穿过爬藤苍翠的胡同,到了游人聚集的簋街。大雨天,街上车来车往,行人都在店里躲雨,一盏盏灯火明亮的食肆人声鼎沸。
他似乎是不满意天气,轻轻挥手,下一秒风雨便几乎熄灭了。
少顷,半天上的云飘散开露出了雾蒙蒙的月光。
王陵珊被郁杭轻轻推出胡同口。
离开他,细雨便落下了。
雨水凉凉的细细的,落在王陵珊脸上。
一瞬为界,帝都繁华在这一刻竟彻底不同。
世界的主色调不再是灰色。游人开始从食肆涌出,冥河仍在,可不再是主角。霓虹广厦间凤凰展翅巨龙腾跃,许多不知名的神奇生物混迹车流行人。王陵珊仰着头,原地转了好几圈。目光所及,是完全不同的光华繁复、万物昌盛。
她从来没有生出过这样的眷恋。这世界,竟这样千娇百媚、绚丽美好吗?
“我希望珊妹搬到寿比胡同来。”
郁杭第三遍讲述他那令人费解的邀请。
王陵珊转回身去看他。
他仍然是一副自由散漫的样子。身上穿着再普通不过的常服,倚靠在胡同口。他身体里仍然是漆黑汹涌的灵魂。
看不透。那黑暗,像夜里离岸的海,像海更深处的海。
凶险还是包容?
冰冷还是柔软?
他仍是温和的笑着。一副与过往没有什么不同的样子。这天以前,王陵珊一向笃定他这副样子是伪装,可事到如今她又不确定了:面具和礼貌在当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他不是在画蛇添足……她忽然顿悟了他这副样子竟自始至终都不是伪装?
虽然匪夷所思,但他确实是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