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选择八月十四的晌午,拉着李琚一起,在椒房宫向皇帝陛下陈书。
主要内容是韩胜子的综述,加上巫明丽上辈子所知的江南过几年才会爆出来的隐患,框架、陈词及引经据典则是田趁月的手笔。
田趁月不出手也罢了,出手则一定尽善尽美,分毫无差。
在巫明丽看来,江南如今看着还好,只是底子富庶罢了,底子富庶,富人豢养家丁奴仆,尚能维持一地安静,若有天灾,或是“底子”耗尽,结局一定是“一呼百应”。
巫明丽并非危言耸听,上辈子皇帝陛下正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先后好几次,派皇子随重臣一起去江南处理江南财税的问题。蜀王误打误撞,由着门下砍了江南一大帮豪族的脑袋,这才入了皇帝陛下的眼。
可惜皇帝陛下去后,蜀王无能,江南又起了一批新的豪族——可知蜀王那次动刀真的只是巧合,他根本没能触及到财税问题的根本——最终在巫明丽去世前,朝廷已渐觉入不敷出,甚至在考虑加派征饷。
江南的税很高,可就是到不了国库里。
单独提江南只是因为江南最明显,同样的情况在全国各地都有发生。不过本来能交十分的地方只交一分,和本来只能交三分的地方交了一分,当然是前面那个更显眼。
这一次,巫明丽赶在问题暴露前,先行将江南的局势摆给皇帝陛下看。
一是田亩高度集中,江南稍微有名的大户,坐拥良田以万顷数,九成真正的耕作壮丁所拥有的田亩不足十之二三。
二是征税困难,其最尖锐的问题有三个,一个是有田的人家用尽一切手段躲避赋税,包括不限于隐匿人口和田地;一个是通过勾结隐瞒和转嫁,让没有田地的贫民承担了有田地的豪强的税,从而使得贫者更贫,富者愈富;三是地方官府和豪强加派税赋和徭役,于朝廷定制的较为轻松的农税基础上,通过各种加派、消耗手段,使得底层百姓的税赋比例达到了七成以上。
三是货殖往来暴增。新兴工坊,特别是纺织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涌出,与农耕抢夺人手、田亩、水利等资源,由农转工的百姓,仅松江、钱塘两地就已经达到了数千;此外海外的白银大量涌入江南,但是仅有不到五分之一进入流通,大量的白银被用于购买土地、人口,或是直接贮存。仅仅是投入流通的白银都足以引起粮食涨价,巫明丽有理由怀疑,江南隐匿的白银在百万斤的级别。
好在目前看起来,钱在向大雍流入,无疑缓和了江南地区的问题发展。
在第三件事里又引申出来农转工的相关情况,一是农民脱离土地的原因和影响,二是工坊的条件和状况,三是他对工坊发展的判断。目前没有律法约束工坊主,以至于工人死活,全看主家的道德。显然是没道德的人多,有道德的人少,韩胜子八月的书信里已经提到有作坊工人劳累致死的案例。
韩胜子通过一个非常简单的工坊-工人-农民的三角循环解释工坊扩张、白银流通与粮食布匹等必须生活用品、和人的关系,巫明丽把这个循环直接搬到了陈书里。
皇帝陛下拿着眼镜看了半天,然后揉了揉山根。
太难了,韩胜子不愧是他早就看准的留臣,刚到江南半年,已有如此见识。早就知道他很擅长思考,就该早十年给他派到永泉等港口去的。
皇帝陛下看向低眉顺目的巫明丽,和已经放空云游的李琚,问道:“十六家的,你想做什么?钱庄?”
“对,钱庄。”巫明丽隐藏了自己和韩胜子最想动刀的对象是收税,“还有,韩先生一个人,带着书童,也不够用,臣妾想求陛下,加派人手去江南访查。按贫富不同,抽检几个地方,详查人口、田亩、赋税和货殖。果真臣妾想得不错,怕是未来三十年打仗要用的钱,都已经有了数。”
李琚听到关键词,精神瞬间为之一振,什么打仗,哪里打仗,打江南吗?他左右看看,又听了一阵,发现和打仗没有关系,又呆在那里放空。
皇帝陛下不由得又按了按山根:“你有合适的人选吗?你报来,我听听。”
巫明丽马上列了几个名字,分别是承担着去江南给她寻摸门客幕僚的巫序、罗琴心,以及后来参与了韩胜子改革税赋的几人。
皇帝陛下又问:“这个钱庄,你打算怎么办呢?陈书上说,钱被贮存起来就不算钱了,怎么你又要主动让人把钱贮存起来呢?”
巫明丽马上递出了关于新式钱庄的奏陈。结合这一年来她和韩胜子屡次奏陈综述,最终形成的这么一个她提供框架,韩胜子给条令,田趁月润色,通过薛芹和傅穑从别家钱庄请的老账房给操作细节的新式钱庄,和市面上的任何一种钱庄都不同。新钱庄的钱收进来了,是要花出去的。
而这个钱庄的底色,就是巫明丽从漠西蛮左贤王身上撬下来的几千金。
皇帝陛下将钱庄的奏陈留下了,没有说准不准,但是让巡防司着手准备在于青家那附近起一个高级一点的驻点,要求随时留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