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阵阵,文人歌咏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在这个晌午突然变作倾盆大雨。
京里的道路泥泞不堪,除了四条大道,其他街巷胡同,一脚一滩泥淖,路两侧的沟壑被泥水抹平了,不熟悉的人踩下去扑空,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一辆马车从白虎大街骨碌而过,车轮甩起泥点水花四溅,到路头往南一转,消失在雨帘里。
李清婉亲自驾马车在雨中疾驰,很快就被瓢泼大雨浇了个透心凉。
她最先去的信王府,找巫明丽,但是巫明丽领着花枝儿、灵芝、秀莲等一众妾室,同巫太太、于太太、罗太太出去祈福了,在城南还没回。
门房不认得李清婉,但是也说:“外边雨大,姑娘定是有天大的事,要不先进来避避雨,我们这就让陆婶儿去请王妃回来。”
李清婉抹了把脸,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下巴往下淌。
天大的急事,哪有天大的急事,只有她李清婉的,婚事。
后面急急忙忙跟出来城门守军和内侍也被淋得透心凉,两个内侍上前劝道:“殿下,有违宫规啊!还是回去吧。”
跟李清婉的大宫女儿瑟瑟发抖,主人没打伞,她也不敢撑伞,只能哆哆嗦嗦地站在雨地里劝说:“主人,咱们出宫没和中宫殿下禀告,还是早点回去吧。”
李清婉看着跪了一地的内侍、丫鬟,还有矗立两边的护卫,还有信王府缩头缩脑不知如何是好的门房,她扬起鞭子,却是赶着马车往西去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无家可归了,只有桂花观,承载她的理想和期待的桂花观。
她也不知道去桂花观能做什么,她就是想喘口气。
马车直奔西头,转南再西,终于摆脱厚重的泥浆,驶入一条青石巷。
整洁的巷子被收拾得很宽敞,平日里常见的摊贩都收到了临街的屋子里面。
一棵大枸杞树非常醒目,翠叶交覆,青枝笼雾,那就是桂花观的大门。
李清婉跳下马车,抬脚踩进里面,脚下像长了个路线似的,掠过正殿的水缸娘娘和大桂花树,径直拐向观主平日里做功课的房间。
观主正在招待客人,客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般叫她孙婆子,李清婉见过她两次,对她的牙尖嘴利记忆犹新。
观主撇下孙婆子,将李清婉接进自己的房间,叫来两个弟子,与李清婉换身干净衣服,再拿帕子擦干头发。
李清婉不惯穿别人的衣服,只将外衫脱了,披一件斗篷取暖。
观主叫人打来姜汤,好劝歹劝,劝动李清婉捏着鼻子喝下去。
跟着李清婉而来的护军内侍也扎堆挤了过来,观主十分镇定,叫来一帮七八岁的小姑娘,连哄带骗地把他们都弄到客房歇脚。
为首的内侍很客气地说:“咱们家那位是偷跑出来的,神仙面前,我等不便造次,请您行个方便。”
观主施以一礼:“以我浅薄之间,雨大路难行,居士不如稍作休息,待我去劝一劝小姐?”
观主虽然用了问句,实际却只是告知他们,并非打商量。说完她让观里的小姑娘们“给哥哥姐姐们拿糖吃”,于是那几个守军、内侍、宫女,被小女孩子们绊在当场,她们端的热茶小点心,都是观里自己做的,外面买不着,别有清味。
大宫女看着小女孩子们穿的干净、打满补丁的旧衣服,又瘦又小头发枯黄,但是却一个比一个爱笑,心下不由得想到了许多。
她拿了一个小姑娘端来的姜茶,道:“罢罢,现在去找殿下,不是自讨没趣么?这道姑既然能劝得了人,就让她去触霉头,我们人在这里,还能让殿下跑了不成?”
其他人就坡下驴,都说是,也算偷来浮生半日闲了。
观主劝住了他们,回来西厢,李清婉已经收拾好,任小姑娘帮她挤着头发上的水,坐在观主的位置上发呆,斜对着的孙婆子还在喋喋不休。
观主在李清婉对面坐下,先不和李清婉说话,而是打发孙婆子:“您说的事儿,我都知道。不过您也应该晓得,我这里虽然是善堂,一应事情,却要听王妃娘娘的决断。您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讨人去,我可做不得这主张。要不,您把帖子放下,我去问了娘娘的意思再告诉您?”
孙婆子手舞足蹈,比划不停,谄媚笑道:“知道知道,就因为这儿是王妃殿下做主,又是张娘娘家里养大的人,所以才格外的体面。那刘员外,可不就为这个才诚心诚意开百两银,求娶桂香?刘员外在豫州、坝下有几千亩良田,家里上下千把口人,听说光考举人的都有四个,这样的人家,什么大家闺秀娶不得?非得千里迢迢找那么个小丫头子?还不是就为咱们桂花观的脸面大嘛!我说句公道话,离了这村,真没这店,就是王妃娘娘亲自来找,不定有这么好的人家呢!”
观主道:“您吃茶。吃茶。”并不接这话茬。
倒是李清婉糊里糊涂的,不大明白,就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