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议政厅小书房的灯烛一星又一星,亮得通明。
皇帝陛下的表情很冷静,并没有因为连日到今天都没个停歇的国策问题生气,但他的眼神沉且锐利,把李清婉的意气之言都压了下去。
李清婉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在信王府的沙盘前看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看出来一个偷袭的办法,她根本没想过别的法子为什么不行。
但是现在,皇帝陛下列出来那么多选项,说明他心里也琢磨过直接开打,只是都被否决掉了。
李清婉不由得想起了巫明丽说过的另一个观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管人们嘴上说的多么大义凛然,也不排除有品行高洁的人士有超出利益的追求,但是大多数人的行为动机,往往就是利益。
有人利己,有人利国,都有个“为了”在驱动。
李清婉这么顺着想才突然又顿悟了:“因为这些方法,代价都比和亲大,而万一没办成,结果会更坏。可是,爹,这不一样,打仗打下来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国土,是开疆扩土呀!纵使有失败的可能,最坏也就是维持现状。漠西蛮早就被于将军打掉了五十年的气运,难道还能和咱们纠缠吗?”
“你看,你都能想明白的东西,为什么天下臣民不理解?因为只要开战,就会消耗国库与人口,而打下来的土地,却要花十倍百倍于中原的人去治。胜了,又有何益处?婉儿,爹也不愿意让漠西蛮这把刀,掌握在别人手里。爹也想当这个操刀之人!爹更舍不得让你嫁得那样遥远!但是世情如此,非人力可为。”
李清婉甩了甩脑袋,坚持道:“我算过,送我出嫁,连陪嫁之人一起算上,须得二三百人!陪嫁之物及其他花销,不下十万金!但是若让我去打北莎原,给我二百人,给我五万金,我以和亲的名义西出天水,中途改道直奔北莎原!若是败了,我现场嫁给右贤王!”
皇帝陛下吃了一惊:“两百人打北莎原?闺女啊,打仗可不是儿戏!”
李清婉道:“我认真算过的,二百轻骑,夏天去打,绰绰有余。北莎原易守难攻,南靠山脊,地势陡峭,要打只能从北面打,守敌居高临下,自然难攻。但是昆仑北麓有一条小道,越过的几座山峰,比北莎原关口还要高!那里春秋冬季都有积雪冰川封山,但是夏天雪化了就能行人,我从北山麓去,偷袭!爹爹给我人马就好,那些臣工,以为我真去和亲的,必不会阻挠。索瑟、西蛮,必不会怀疑。等我把关隘打下来了,难道还叫我吐出去不成?”
皇帝陛下听到这里,这才认真起来。
他沉思片刻,道:“你先回去。明日我叫你来。”
李清婉张了张嘴,意识到“明日再来”就是转机,于是没有再执意今天就要个答案,她福了一福:“女儿遵命。父皇陛下,女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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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王府。
今天双喜班在王府里头唱戏,巫明丽请三位太太一起来听,顺便让后院除了怀孕已经七个月不方便动弹的金环和怀孕三个月还在安胎的小姑娘,其他有空儿的都到丰润园看戏。
李琚走了个把月,去年赐下的宫女之一被锦娘把出来有孕,经几位大夫确认,算日子应该是过年那会儿怀上的。
现在王府有三个孩子,两个孕妇,巫明丽心情美得很。
廿五和祸已都坐在巫明丽一个席上,珍珍年纪太小了,由阿保抱着坐在巫明丽旁边。
花枝儿灵芝她们两个都没有特别霸着孩子不放。
一是忙,二是巫明丽身边养着没有母亲的获获儿,获获儿连名字都是王妃起的,和其他兄弟姊妹不一样。她们俩算着情分,自己的孩子若不和获获儿一样由王妃朝夕相对着养大,未来怎么和获获儿分宠?于是她们俩宁可等到王妃不在康妙堂时,再去探望孩子。
像今天这样的公开场合,花枝儿灵芝就更不会非要显摆显摆自己是生母,在王妃眼皮底下和孩子表演母子亲热了。
今天唱的是《双英会》中三折,是《双英会》根据罗剑胆的故事改编,比《红罗女》更热闹霸道,核心故事是虎父无犬女,更适合一家人看。
登台的名角是沈凤渠,武生角色“罗镇北”由沈捷旋演。沈玉英落下了残疾,不再登场唱戏,不过她托了个弦子在旁边配乐,也客串旁白。她伤的是腿,嗓子还好,坐直起来,照样能胸腔头腔共鸣,音色如金玉互鸣,足可振山越林。
沈玉英给徒弟上课时,那王府东北的墙根下,歇脚的摆摊的人都要多出好几倍来。
巫太太、于太太和罗太太也列席听戏,罗太太腼腆,被巫太太于太太夸一夸,手足无措起来。
巫明丽拣那些最有传唱度的曲子暗合拍子,桃木雕的钟馗伏魔扇轻轻点在螺钿大漆八仙过海食几上。
台上的沈凤渠身着刀马行头,耍一套双刀,蹲身亮相:“告——爹——爹——女儿我——也是伏熊降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