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明丽的未尽之意,恬妃都懂,她抽一下嘴角,冷笑:“我亲娘……都说是丫鬟对吗?其实不是。我爹那个人在京城读书时,还娶了一房妻子。我娘家姓傅,细算来和傅祥是同族堂姐妹,我娘也参加过那场科举,考到了举人,我爹哈巴狗儿似的以正妻之位骗娶了我娘。哈哈,再后来,傅家垮了,我爹南渡时把我娘从船上推了下去。那年我四岁,我记得,那个男人拿着一根竹竿把我娘死死地按在水里直到她再也不挣扎。”
恬妃做了一个按住头顶的手势,本就很冷的笑容更冷了几分:“然后呢,我爹回了家,大娘在呢,我爹怎么敢说在京里娶过妻?就说我是他丫鬟生的么。他哪里知道,我都看见了,我都记得。一江冷水浸明月,我什么都记得。”
巫明丽顺着恬妃的为人仔细想去:如果没有特别缘故,早在她成为后宫的时候,她就会干掉她那个人渣爹给生母报仇了,现在这一拖,得拖了有好几年。
今天突然提出要解决他,一定有变故。
巫明丽问道:“是不是刘家有您的顾忌?您尽管说,我一定帮您处理好后顾之忧。”
“不必了,那个‘顾忌’,已经不在了。”恬妃道,“我家大娘是个好人。她虽然严苛,贪吝,偏心,嘴上也刻薄我,在她眼里,我做什么都不对,她害我几度想追随母亲而去。可是呀……毕竟是她养大了我。我长到十八岁,大娘没有少我吃穿,没少我读书。我病了,大娘也请大夫给我开方吃药。如果没有大娘,我早就成了一堆白骨。大娘活着的时候,我得报恩哪。现在大娘故去了,那家里,没什么值得我惦记的。他们也该下地狱给我娘赎罪去了。”
巫明丽沉默许久,那位“大娘”是出了名的苛待虐待妾室,连巫明丽都听说过。恬妃能活到进宫的年纪,靠的还是自己的运气。
然而就这么一点点恬妃本应拥有的善意,恬妃记了这么多年,以至于能对刘家那些不长眼的“亲戚子侄”一忍再忍,直到“恩人”故去,才想反手复仇。
所以说本质上恬妃贪恋那一点点人间温度。
巫明丽再往下想,恬妃说是要她谢她,帮她办事,可是知巫明丽知道,她帮的其实是巫明丽自己。
恬妃想收拾刘家,有的是办法,哪用这么曲折?还要一等再等等到巫明丽亲自出手收拾江南时顺手收拾刘家?恬妃的妃位十分稳固,小皇子极受陛下喜欢,恬妃若和皇帝陛下告状,皇帝陛下听说刘家私匿商税还有人命,脑花子打不出来几个!
恬妃要巫明丽去办刘家,未尝不是已经猜到了皇帝陛下的心事,却又不想背叛陛下走漏消息给她,于是索性就用“给我报恩”的借口,让她去办迎合帝心的事。
恬妃帮忙周旋李清婉一事,发生在十月,她却在两个月后才来找她挑明,巫明丽猜测,若不是她要让她去迎合帝心干翻江南大户,她根本就不打算提起这个所谓的“恩”。
巫明丽把前后想明白了,突然起身与恬妃深深一礼:“娘娘放心,我和娘娘是一条心。我本来要动的是金陵渠家、松江段家几个大户。刘家,我还不放在眼里,既然娘娘叮嘱,我就格外注意,保管让娘娘事事满意。”
恬妃极为深沉地笑笑:“那我就真的放手不管了。啊,这个年节,真是让人又欢喜,又烦忧呀……”
她们朝下看去,大殿里依然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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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年后不久,紫藤海棠垂柳渐次绿起来,巫明丽算算时间,李琚去了一年了,“忽见陌头杨柳色”——却也不悔叫夫婿觅封侯。
不过后院的女人们一年见不着李琚,意味着一年都没有“升职”的机会。
李琚归期未定,既是说她们还得这样等下去。
一个女人年轻貌美的时间并不长,十年?二十年?容貌靠不住的时候,总得有些傍身的东西。
一年一年等盼,遥遥无期的等待,巫明丽也不知道她们的心有没有着落。
算着日子,也快到李琚受伤的年份了。
巫明丽燥起来调整家务,首先给后院搞了一次“普涨”,集体加月钱和用度。
名分就不提了,规矩不好破的,但是钱可以破额发。
总得给人一些盼头。
大事是不变的。比如最重要的钱和人,还在巫明丽手里。大厨房和采买有刘妈看着,吃药是外请的大夫,药材除了极好的人参灵芝和丸药有内务司合着太医署定期更换,别的都是现吃现买。
除去这些,其他的事,巫明丽舍得放下。
花枝儿和灵芝继续管着她们那一摊子事情。
巫明丽看着,花枝儿是好的,这几年了,办事从未有过差错,每有集会,不论在家还是外出,她都能照应周全,连一根绳子一个勺子都记录得明白。
灵芝油滑一些,讲体面,好处是再难为的事儿,她都能水磨工夫地办下来,巫明丽怀疑她能做到唾面自干;坏处是太注意口碑评价,总想着让所有人都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