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芺沉默着。
秋水穿过南衣河,停在了勾芺身前,一把抱住了他,带着哭腔说道:“不要去找了,也不要去问了,我们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回黄粱,回秋水去,勾芺。”
勾芺任由秋水死死地抱住他,只是缓缓说道:“回不去了,秋水。那些都是假的,我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到当年。”
“那些都是假的,但我是真的啊!”
“但我自己都是假的,秋水。”勾芺轻声说道,不见悲喜,亦不见愤恨,只是平静,只是漠然。
“我只是一个谎言,人间从来便没有过我。被欺瞒的过往驱使已经死去的我的躯壳不住地向前。”勾芺平静地说道。
秋水抱着他不住地哭着。
“我曾经总是听见许多来自大地,来自深海,来自人间每一处巷子的声音,他们在呼唤我的名字,我曾经一度以为我便是在那种杂乱的声音里逐渐变成疯子。”勾芺平静地说道,“但是不是,我早就疯了,在一开始,一开始陷入那个谎言的时候。”
勾芺深吸了一口气,不无悲哀地说道:“原来那些声音,来自真实,来自死在二十年前的我,他总是站在我身后,像你一般哀求着我,要我停下来。但是我没有,我错误地将谎言当成了伟大,将卑劣安慰成壮烈。”
勾芺低下头,埋在秋水的发丝中,轻声说道:“所以你看,一个这样的我,如何能够再回到过去?我连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种族都忘记,我如何能够回到那条秋水?”
“你可以不执着于那些过往,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回到秋水去,回到那些人间村落去,我们可以成为世人,我们隐姓埋名,就当没有见过一些真相好不好?”
勾芺笑着,笑得无比认真,说道:“如何能够继续假装?我已经在人间装了这么多年,我如何能够继续假装?假装我是一个人,还是假装我是一只妖?我是人,而你是妖,我们装不下去的。”
“这是成见吗?”
“这是绝望,秋水。”
这不是成见,只是绝望。
所以如何能够假装成为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的模样?
原来真相真的不如不知道。
二人在深夜的南衣河边沉默下来。
“杀了我吧。”勾芺埋头在秋水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不想我继续走下去,那便杀了我。”
秋水松开了勾芺,退后一步,怔怔的看着他。
“我没有过往,也不会有将来,我是已经死去的自己和存留人世躯壳的畸形体。”勾芺看着秋水平静地说道。
“我是同化为妖的人,是同化为谎言的真实。我救不了自己,也没有人能救得了我。”
“我一早便知道,这一生没有机会去亲口问那个人,究竟是为什么,但我只能走下去。”
勾芺伸手指着自己空空的心口,悲哀的说道:“在我剜出自己心脏的时候,我本该死去,我早该死去,但是有人不让我死,我只能苟存着,满怀痛苦地活在人间。”
秋水不住的向后退去,浑身冰寒的颤抖着,疯狂地摇着头,喃喃的说道:“不,不要。”
勾芺轻声说道:“假装是没有意义的,活着也是,曾经我以为它有,但是并没有。活着就是为了死去,而后永归冥河,不复醒来。”
秋水已经退到了南衣河的护栏边,不住地摇着头,泪流满面。
“纵使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秋水,回望余生,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我能拥有的,只有无数的虚假与痛苦。”勾芺看着秋水,平静地说道。
生命没有意义只有痛苦,没有欢喜只有停驻,每个人都是煎熬的种子,死亡即是绽放。
“我该绽放了。”勾芺向前走去,停在秋水身前,用手中的斩妖刀挑起了秋水手中的剑,平举至自己喉前。
而后闭上了眼。
一切永堕黑暗。
再不复归来。
人间传来了一声悲痛的哭声。
而后有剑落地的声音,那是秋水剑。
还有断刀落地的声音,那是知守刀。
所以什么都不知,也什么都未曾守住。
——(注:本段引自四年前的《渡妖记》原文,虽然有水字数的嫌疑,但是思虑了很久,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我,大概也没有当年的那样挣扎的痛苦的心境,去将那一段情节很好的复述而出。或许就像前书中所说,人每天都在杀死自己,直至再找不到一切过往。也许是好,也许是坏,无人知晓,只此自缅也自勉。)
秋水站在暮色里,静静地看着那一片夜色,那些在暮色里泛红了眼眶的秋水终究还是流了出来。
这个独自在人间枯守高崖一千年的女子,牵着身旁小丛心的手,泪流满面地笑着。
“你呀你呀。”
......
云胡不知远远地站在暮色,看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