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州城外,密林。
春日里的雨不大,淅淅沥沥淋在身上却让人发寒。
宋瑾言吃力地撑住半昏迷的季璟,脚步踉跄,裙摆上是斑斑点点的泥土。
确定后头没有追兵后,她按照季璟的吩咐,在不易察觉的角落处刻上记号。
但越往前走她的心却逐渐发沉。
此处想必是少有人至的密林,高大的树木几近遮天蔽日,路上并未见有人为开辟出的小道。
但她嘴里却仍安抚道:“季璟,再撑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能休息了。”
幸好她知道自己的破败身体,随身携带的救命药管够,只是没想到却是用在了季璟身上。
“放下我,你自己走。”季璟脸色发白,语气虚弱地道。
宋瑾言微抿了下唇没说话。
“你不是很恨我吗?你现在放下我,就再没人...”他艰难地喘了一
口气,接着道:“再没人能禁锢你,你随时都可以去找你的家人。”
“闭嘴!”宋瑾言有些凶巴巴地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再开口我就毒哑你!”
季璟闻言却突然低低笑了出声,只是笑没一会儿牵动伤口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他眼底却闪着细碎的光:“好久没听你骂人了。”
这话说得连宋瑾言自己都愣了一下。
是啊,自己有多久未曾在季璟面前这样随心地说话过了。
入了宫,享了无上的尊荣,却比在闺阁时更多了条条框框的束缚,有形的明文规矩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何况那些无形的规矩。
最一开始她满心的爱恋,自然觉得这些都是可以忍耐的,但还是会时不时地望着高耸宫墙上的蓝天发呆。
后来宋家出了事儿,她那些肆意、那些鲜活、
那些嬉笑怒骂在那个巨大的牢笼中渐渐地消逝。
慢慢地她变得沉默,变得寡言,变得死气沉沉。
或许是出了宫,终于沐浴在自由的天空下,又或许是此刻肌肤相贴带来的错觉,总之她原以为已经死在过往的那个曾经的自己,又慢慢地活了过来。
这么一想,连沉重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些。
她开口道:“你若是想听我骂你,就活着。”
季璟于是便不说话了。
许久,一直到宋瑾言都快走不动了,二人双双倒在了一棵大树下时,季璟陡然开口问道:“当年的噬心散,是你下的吗?”
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
但一想到宋家的人在宋瑾言心中的地位,他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于是执着地想求一个答案。
宋瑾言沉默了半晌,平静地反问道:“我说了你就
信吗?”
她已经解释过无数遍了,解释得自己都累了。
所有的语言皆苍白,那就让证据说话吧。
季璟定定地看着她:“这次只要你说,我就信。”
这次出行,宋瑾言有太多机会可以自己走,但她却选择为了他留下来。
他所求的,无非就是宋瑾言把他排在第一位。
只要一想到在她心里,有其他人或者事比他重要,他便嫉妒得要发狂。
宋家人不行,孩子也不行!
他想让她身边只有他一个人,他想让她心里、眼里都只看到他。
他甚至想,如果她再闹得厉害点,他就有理由折断她的双翼,彻底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这样隐秘的心思...
季璟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阿瑾会觉得他是个疯子吧...
本来现在就不是很待见他,若是知道了他的心思,怕是更
要逃离了。
宋瑾言闻言并没有感到欣喜,反而觉得一股巨大的悲哀攀爬上心头。
她和季璟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无论他对她是否有过真心,他们曾彼此相对过无数个日日夜夜。
但季璟对她却连这点信任也没有。
“啪嗒、啪嗒...”
雨滴顺着树叶滴落下来,宋瑾言的心如此刻身下的这方土地一样潮湿。
她闭上眼睛,轻声道:“可是我说累了,不想说了。”
季璟突然就觉得有些心慌,他抿紧失了血色的嘴唇,嘴巴张开又闭合,好几次后,才从喉咙口挤出声音:“我只是...太...”
他想说:我只是太在意你了。
只是那句话就好像布满了荆棘,喉咙被刺出了血也无法完整地说出来。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挪动了位置,替宋瑾言挡去头上垂落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