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点头,将手递了过去。见小童脸色潮红像是起了高热,车夫几乎是滚下了辕座,连连摆手:“全是得瘟疫的人……我可不敢!”而且这情况,怎么看怎么不对,像是起了什么分歧……万一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他命休矣!车夫越想越怕,奔逃而去。车上坐着的少女正是乔玉绵。因车内的孙大夫不习惯和其他医士共处一车,乔玉绵另购置了车马,这名车夫也是乔玉绵自掏荷包高价雇佣来的,答应将她送到岳州后便离开。乔玉绵方才跟在医士队伍中,眼见前方起火,意识到了不对,便给车夫又塞了银子,让他从后方离开车队,来看一看前方情况——此时见车夫离开,乔玉绵咬咬牙,坐上了车夫的位置,抓起缰绳,颤声喝了声:“……驾!”她先前失明,便是幼时从马上坠落所致。如今眼睛虽已痊愈,但待驭马之事却仍存有不可抹灭的阴影在。但此时顾不得许多,加之过于紧张,乔玉绵一边不受控制地发抖流泪,一边驾着马车往前疾驰报信而去。很快,十几处棚屋,近万百姓先后奔逃开来,有过半棚屋已经被火烧了起来,但因局面被宋显搅乱在先,百姓求生的欲望与胆量皆被激发,奉命放火的士兵一时间无法再震慑弹压这么多百姓。副将闫承禄脸色阴沉。他未想到会有此时这般局面,因此只带了不足千人,实则千名士兵已经不少了,十几处棚屋,每处聚集着数百名患病百姓,分别以六七十名兵士带刀看守,本是十分够用,甚至是绰绰有余的——但坏就坏在来了个不守规矩,假传圣意,行事完全不计后果的年轻官员!且此人言之凿凿,声称圣人不准伤及百姓,让很多士兵都难辨真假,一时间皆不敢贸然对那些百姓下死手,因此错失了第一时间控制局面的最好时机,形势遂很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便是此时,仍旧有不少士兵还在不确定地观望!闫承禄恼极,坐在马背上,大声斥骂并下令集结士兵。真若弄巧成拙,让这些人就这么跑了,使瘟疫再次散播开来,他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但随着带人向前追去,看清了前方情形,闫承禄却是讽刺地笑出了声来。那些愚民慌张之下,生怕落单被射杀,加之又有人从中指挥,他们便几乎全都涌在一处,跟着最前面的人,往同一个方向逃去——大多数人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是辨不清具体方向的,且此地在岳州城百里之外,并非这些岳州百姓惯常熟悉的环境,加之夏日草木茂密遮挡前方视线,他们也不知道脚下的路会通往哪里,只知道往前跑才能活。抱着一名被烧伤的孩童,骑马奔行在队伍间维持秩序的宋显,隐隐嗅到空气中驱散燥热的潮湿气息,定睛看向前方,借着马匹的高度隐约窥见前方情形,脸色陡然一变,高呼道:“……快停下!不可继续往前了!”并急忙指路:“速速穿过此处草丛,往左面去!”但是他的声音在躁乱奔走的人群中犹如石沉大海,不起波澜。人群如同被野兽追击的羊群一般只顾前奔。直到后方的士兵逐渐逼近,并开始将他们的左右两侧去路缓缓围起,形成了三面围堵之势,而仅剩下的正前方,却是水流湍急的汉水。夏日水位高涨的江水奔流不息,阻去了他们唯一的前路。他们没有去路,也没有退路了。恐慌绝望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宋显下了马,挡在人群最前方。闫承禄驱着马,不紧不慢地走近,笑着道:“看来这就是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见瘟疫蔓延!”闫承禄说着,看向宋显:“这位大人该庆幸此番尚未铸成大错,否则一旦造成瘟疫四溢蔓延之恶果,你我可都担当不起!”“以杀止疫,并非上策!”宋显伸手指向身侧百姓,怒容道:“今日上万条性命在此,圣人尚无明示,尔等怎能行此屠戮百姓之举!”闫承禄嗤地一声笑了,圣人尚无明示?这种事还需圣人明示?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官的?闫承禄未有接话,也无法接下此话,只看着宋显道:“这位大人,回头是岸——”宋显寸步未动:“本官乃去岁殿试之际,圣人钦点头名状元,今任职于御史台,今日有本官在此,且看谁敢伤百姓分毫!”闫承禄在心中又笑了出来,竟还是个状元!“失敬了。”闫承禄没什么敬意地抬了抬攥着缰绳的手:“既是圣人看重的状元公,那卑职便再提醒大人一句,大人若还是一意孤行的话——”他说着,视线扫向那些百姓:“那么卑职为大局而虑,也只能将大人以蓄意传播瘟疫之罪,和这些居心叵测的刁民一并就地正法了!”诚然,在朝的官员不是他能随便打杀的,若非是有此顾忌在,他也不至于与对方废话了。但这里不是京中,如今更不是由文官把持一切的太平年间,若对方果真不识抬举,他也并非就杀不得!见宋显根本震慑不住这些军士,那名左姓老人流着泪道:“大人的好意,草民们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