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对社学是十分重视的,尤其是社学老师的束脩,一般各县视县内百姓的经济情况都会提前有所约定,也就是所谓的【乡约】。
像老马这样刚上任的社学夫子,【有司以礼待送,在乡则约正等率各父兄出谷及菜钱,若待之有始无终者,必罚!】
至于怎么罚,这个就要说道说道了,不会太严重,但受乡俚村妇的嘲笑那是肯定的。
而黄有才刚刚所说的束脩就是徐家村乡老们共同订立的【乡约】。
只不过,他关于束脩这段话,算是掐头去尾,根本没说清楚。
马夫子的愤怒,黄有才的戏谑,此时全都落在徐鹤眼中,他冷冷一笑道:“谁说我家交不起束脩?”
黄有才得意大笑:“明日交也行,先乖乖听夫子的话,去外面站好!”
钱裕闻言仗义执言道:“黄有才,你在县试诬陷小鹤,回来又赶小鹤出门,你还把小鹤当同窗吗?”
黄有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学童,嘴角冷冷一笑:“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把徐鹤当做同窗,当然,也包括你们,你们这些穷鬼,配吗?”
“你……”
“黄有才,你太狂妄了!”
“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真是目中无人!”
面对一众同窗的义愤填膺,黄有才似乎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也是,他一个进士的弟弟,一辈子就算是帮他哥在乡下守住田产、奉养父母,他哥也不会亏待他。
在他看来,就算这些人里过了县试,得了案首又如何?
科考一层层上去,这徐鹤和所谓的同窗有几个能走到最后?
“徐鹤,别磨磨蹭蹭的,夫子叫你出去,你听不见吗?”黄有才再次催促。
这时,徐鹤突然离开位置,缓缓朝他走了过去。
黄有才见状心里不由一紧:“这家伙不会恼羞成怒,要在课堂里打我一顿吧?”
可是,下一秒,徐鹤越过他来到马夫子的面前。
老马脸都白了,徐鹤确实瘦,但他更瘦,万一徐鹤暴起,他这小身板还真未必扛得住。
“你你你,徐鹤你到底想干嘛?”老马这话说得硬气,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此时紧张的内心。
徐鹤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马夫子心里发毛时,他才缓缓用手摸进怀里,掏出一把散碎铜钱仍在马夫子面前的案上。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马夫子和黄有才被搞得一头雾水。
徐鹤笑了笑:“束脩钱啊!”
“徐家村《乡约》中原话是:【约正率钱,凡有子弟愿入学者,人各不过五十文,多则布一匹,侑以羊酒。少则布一匹,侑以鹅酒。】”
“喏!案上五十文只多不少,夫子你点一点!”
没错,乡约里规定,没钱的家庭,束脩出五十文也是可以的。
但规定是规定,没人真的出五十文,这么多年,大家约定俗成都是依照后两条,条件最差的不会送孩子上学,有点条件的,出五十文让孩子读书一年,谁也没这么干过。
但徐鹤就这么做了。
而且做得光明磊落。
整个学堂里看着徐鹤从指缝里漏出五十文钱,叮叮当当地撒在马夫子面前。
这种对羞辱对于尊师重道的国朝,简直闻所未闻。
“你!”刚刚还有点害怕的马夫子此时已经涨红了脸。
“你胆敢羞辱于我!”
徐鹤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个老鼠样的男人:“羞辱?在我看来,你根本不配做个夫子!”
“钱裕家给你送礼,你就用简单的问题让他轻松过关,你是为了钱裕好吗?钱裕会因为你的【仁慈】学业有所长进吗?”
“你这不是帮他,你明明是在害他!钱裕父亲如果知道自己的两只鹅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钱裕闻言捏了捏拳头,心里刚刚被马夫子表扬的高兴劲儿顿时没了,但他的眼中却露出了深深的思索之色。
徐鹤还没说完,他的手一指,指着学堂最后抄写中的储渊道:“储渊,家里没有给你送礼,但他之前的束脩已纳,就因为你没得到这份束脩,所以你对他百般刁难,明明他还没有学到的经义,你非要他回答,回答不上,就罚抄百遍!”
“他只是说了一下从前的读书进度,你又威胁加罚抄写百遍。”
“亏得你好意思顶着【为他好】的由头,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是为他好吗?”
“这……”马夫子闻言,额头隐隐有汗渗出!
徐鹤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指着自己道:“还有,刚刚我进门时,你表面待我亲厚,转到课堂上,顿时表里不一起来,就你这种笑面虎,对自己的学生尚且如此,对外人又会怎样?”
马夫子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