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情不错,他对臣子的敬酒来者不拒,没一会儿,眼底便泛起轻微的醺意,然听到赵高躬身禀报的话,又转瞬间恢复清明。
“王上,蒙中郎的信。”
“呈上来。”
秦王政换了杯盏,抿下两口蜜水冲去酒意,待赵高去掉两卷竹简的泥封,才接手查看。
因君王并无特别表示,朝臣们便没有刻意停下聊天,但所有人的注意力无不在被高坐之上的人牵动。
当发现秦王政的眼神开始投向下方,他们自然而然住嘴,倾听指示。
“蒙恬送来了两种作物,趁着诸公卿都在,一并品尝。”
君王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寻常,其他人可不敢轻视。
赵高取走秦王政示意的第二卷竹简,去少府传达王令;朝臣们则是行礼谢过赏赐后,开始考虑怎么问。
“王上,”最先坐不住的当属治粟内史,“敢问蒙中郎送来的是何种作物?”
秦王政扫了眼竹简,确定道:“玉延,蹲鸱。”
什、什么?
大部分朝臣皆是茫然。
治粟内史面色古怪,语气迟疑地解惑道:”玉延,当是灾年饥民常用来充饥的……粮。”
想到等下他们君臣要吃这东西,治粟内史体贴地把“野山根”换成“粮”。
“但这蹲鸱……”
治粟内史表示自己才疏学浅。
倒是张苍努力回想一阵,“咦”了一声,行礼道:“臣曾在大父的手札中见过‘蹲鸱’的记录,似是长于巴蜀之地的某种……粮。”
别问为什么换词,问就跟治粟内史同样的理由。
已有两位同
僚抢先发言,且上首的秦王政点头表示认同,其他朝臣自觉不能显得真才疏学浅,只能绞尽脑汁从各个方面来展开讨论。
比如蒙中郎为什么要送来两种充饥的“野物”。
是的,虽然很感谢治粟内史和张御史的体贴,但他们又不是傻子,不会听不出来他们的潜台词。
比如夸赞蒙中郎在外还不忘关心民生。
比如……
王上,??[”李斯若有所思问,“这两种作物可跟那位夏女医是否有关系?”
秦王政挑眉,反问道:“如何认为?”
李斯指指案几上还没吃空的碗碟,咳了一声,委婉说道:”那位女医似乎对吃食颇有心得。”
其实李斯碗里的只是素面,他指代的是面粉背后的石转磨,但秦王政看过蒙恬的信件,见状不禁哑然失笑,玩味地道了一句。
“廷尉倒是跟她想到一处去了。”
李斯起初以为秦王政说的“他”是蒙恬,还疑惑什么意思。
直到侍者端上来新的餐食,他才恍悟“她”是指那位夏女医!
李斯暗自忖度,秦王政方才说起从未谋面的小女子,语气却很是熟稔的样子。
嘶……蒙中郎到底给王上寄了多少信?夏太医又在这中间出了多少力?
默不作声将夏稚唯的重要程度提高一个等级,李廷尉忍不住感叹,果然还是得牢牢把握秦王政的信重啊,不然他得错失多少机会?
待餐食全部上齐,赵高回到秦王政身边,展开记录食谱的第二卷竹简,朗声为君臣一一介绍。
“刀削面、油泼面、炸芋片、炸山药片、芋头炖羊肉、红枣山药小米粥……”
哈?这都什么粗俗奇怪的食物?
到底是何人令蒙恬如此重视,频频传信王上?
赵高面上微笑,心里很是咬牙切齿。
想起蒙恬就想起蒙毅。
昔日他不慎被蒙毅抓住罪行,若非秦王政赦免,他就……呵。
这仇他记在心里,但可恨蒙家兄弟受秦王政重用,他只能忌惮,却不能做什么。
如今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夏女医”,竟然同时得到蒙恬和夏无且的认可,以至于让王上也记住了此人。
而他靠自己从隐宫爬到现在的地位,一路战战兢兢,伏低做小,受了多少侮辱?!
就这样,中途还差点儿被蒙毅毁掉!
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
赵高紧握着竹简,使劲压下嫉妒,甚至嫉恨。
一个小女子哪来的滔天气运?也不怕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控制着语速报完菜名,赵高不忘表现自己的理解能力,一边做出为主分忧的模样,一边不动声色上眼药,补充道:“虽不知道为何这样粗浅命名,但以奴拙见,芋头当是蹲鸱,山药即为玉延不假。”
但没人关心中车令的学识。
诸位朝臣看着琳琅满目的美食,闻着浓郁的香味,喉
咙情不自禁微动。
秦王政当先起箸,先略过吃起来不太得体的汤饼,夹起一张薄如蝉翼的炸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