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扭头干什么?转回来。”
那人不要,他发了这一通脾气,现在懊恼得想死。江濯也不强求,捧着脸坐在旁边看,看得他又回了头,恶狠狠道:“不怕就不怕,盯着我要怎样?!”
江濯说:“我很好奇。”
那人道:“好奇什么?”
江濯扮鬼脸:“我不告诉你,说了你又要生气。”
那人说:“我不生气。”
江濯道:“我不信,你刚才生过气。”
那人顿时语塞,江濯看他不出声,觉得好玩:“你这么想知道?好吧,我告诉你,但你要先发个誓,说……嗯,就说你绝不会生气,也绝不会凶我。”
那人仿佛受够了今日的自己,闭上眼,有些木然:“……行,我发誓,我绝不会生气,也绝不会凶你。”
江濯说:“你是妖怪吗?”
那人道:“你就好奇这个?我不是。”
江濯大感意外:“那你是什么?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吗?”
那人眼眸半睁,看着他:“……不是。”
江
濯说:“那你是什么?”
那人把身子一转,背对着江濯:不告诉你。
随后不管江濯怎么问?,他都不说,甚至开始装睡。江濯问累了,也背过身,跟着装睡。这一大一小分明都睁着眼,却谁也不理谁。
外头的雨声持续,江濯心想:他要是个大妖怪,我就是个小妖怪,以后一起讨饭,谁都不必怕了。可是他说自己不是,那他是什么呢?真想不明白。
他原本是装的,可是装久了,人真的困了,就这样贴着地面睡了。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身上热热的,一点都不冷。
这一觉黑甜,醒时天又黑了。江濯爬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件外袍。这袍子宽大,黑底金纹,在袖口、领口处都画有极为繁琐复杂的咒文,江濯看了一会儿,眼睛酸痛。
那人说:“你还没有开窍,不宜看太久金字戒律,容易被镇住神识。”
江濯仰头,像是错过了许多,呆呆道:“你怎么……怎么一下长这么大?”
那人俯身,把袍子搭在臂间:“小傻子。”
他个高腿长,宽肩窄腰,已不再是个少年郎的模样。江濯看着他蹲下,伸出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摸了自己的头。
“时候到了,”他声音变了,语气也变了,“我送你过去。”
江濯盯着他,似乎要记住这张脸:“你要送我去哪里?”
那人眼皮很薄,不笑的时候有些冷,他比起少年时,更添了几分散漫,似乎天大的事来了,他都不会动一下眉头。他把手伸到江濯面前:“去一个你会喜欢的地方。”
江濯小心翼翼地把手给他,他不烫了,指间甚至有些冰凉。
那人牵着江濯跨出破庙,外头的雨停了,却也没有星光。夜空阴沉,他走得不快,好像是为了跟江濯一起,所以每一步都放得恰好。
江濯忽然说:“我喜欢这里。”
那人道:“这里什么都没有。”
江濯说:“有你有我还不够吗?”
那人微侧过脸,江濯只能看到他的唇。他该高兴的,可是他没有笑:“不够,你要有更多、更好的。”
江濯不知道怎样算更多,怎样又算更好。他脚步迟缓,把破鞋踢了踢,有点低落:“你是不是要把我卖掉?”
那人的手微微收紧:“不是,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江濯道:“我不能跟着你吗?”
那人说:“我会跟着你。”
江濯又高兴起来:“真的吗?那我以后想见你,你就会出来吗?”
那人“嗯”了声,反问:“你会想见我吗?”
江濯说:“我当然会想了!我们是朋友嘛。”
那人道:“等你到了那里,会交到更多的朋友,他们每个人都比我有趣。时间久了,你就会忘记我,但是没事……我会陪着你。”
他们走出荒山,天开始飘雪。路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经过,可是谁也看不到他们,或者说,谁也看不到那人。
酒铺点起了灯,远远地,有人喊:“雷骨门的船到咯……”
河面上湿雾泠泠,李象令站在船头,正在和一位黄衣女子说话。待船靠岸,大伙儿才看清:“哎呀,那不是婆娑门的时意君吗?”
“她是同李门主一起来查那船老大案子的吧!”
“好久不曾听闻她下山,今日能见到她,真是三生有幸!她们一个天下无双,一个清丽绝尘……”
船靠了岸,江濯身上落了雪,听见有女子轻咦一声,问:“象令,那是个孩子吗?这么冷的天,怎地独自站着。”
江濯眉心微凉,被指尖轻点了一下,他怔忡抬头,风雪刹那间变大,原本牵着他的人已经不见了,仿佛一切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