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佑磨磨蹭蹭的往外走,等过去天都要黑了。
冯宝川没穿官服,穿着一身锦蓝常服,比昨日多了分悠闲。正坐在树下,慢悠悠地喝着茶听着旁边的番子述事,时不时发布几条指令,若不是知道他肚子里有几两墨水,宁佑还以为他是国子监里的哪个文弱书生。
听到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冯宝川抬起那双狭长阴厉的眼,文弱书生的气质瞬间荡然无存,周围的和风都变得阴森了起来。
抬手招她,“过来。”
宁佑看着那招狗的动作,鼻尖偷偷生气地喷了口气,见他眼中带厉,犹犹豫豫的朝他走过去。
旁边番子看到公公把人一把抱在腿上,头发倒竖,蹭的一下就跑了。
“怎么,一段路走了两炷香,吴允抬着东西都来回两趟了,不愿意过来?”冯宝川双臂搂住她,嘴唇贴着她的耳尖,呼吸的热气直往耳朵里钻。
宁佑痒的直缩脖子,心虚的讪讪笑道:“哪里敢,就是胸口疼,才走的慢。”
冯宝川看她躲闪的眼神,抬手掰过她的脸轻声道:“今天跟别人打听咱家了?别人能有咱家自己好用?宁小姐要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如直接问咱家。”
看她面色变了又松,心头冷笑一声,她以为在这府上有哪句话能逃过他的耳朵,想着番子战战兢兢给他传过来的‘老东西’……呵。
宁佑背脊发凉,但心下像被他挠了一样,克制不住好奇,瞥着他小声道:“公公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见他眉眼不动,还是那副阴沉的模样,挠着脸颊小声道:“公公是提督东厂吗?”
冯宝川拉下耳边鬼鬼祟祟仿佛在说什么违法犯罪的人回道:“不是。”
宁佑大为震惊,不是,那他府上怎么有这么多厂卫?
“公公是哪里的人?”“河南人。”
宁佑挑了挑眉,北方人喜欢吃甜口菜。
“公公怎么进的宫?”“旱灾,吃不上饭。”
一问一答,冯宝川果然言出必行,无所隐瞒。
宁佑在脑子里飞快的翻阅读过的奏疏,河南,旱灾。
嘉靖十四年河南章程县……
嘉靖十八年河南临安县……
最严重的应该是嘉靖二十四年,那一年宁佑刚刚出生,黄河决堤,爆发了一场百年来的大洪水,淹毁了河南近数百个县,死伤甚至不敢估计。
朝中赈灾巡抚火急火燎的刚从北京出发,又被急召了回去,平凉,镇戎诸县又爆发了地震,国库顿时左支右绌。
而这一年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恰逢徐嵩上台成为内阁首辅,天灾加人祸,河南死亡近半。
冯宝川挑眉看着她沉思悲痛的模样,心中的狐疑越发的大……
宁佑有些愧疚低头,不敢看冯宝川,想他能活着进宫都是个奇迹,河南前期确实是天灾,但是后来就是皇帝任用徐嵩造成的了。
她缓了一会儿,见他有问必答,兴奋的在他耳边悄悄问:“公公这么年轻就当上了司礼监秉笔,有没有什么经验传授?”
冯宝川也跟着轻声道:“咱家干爹是司礼监掌印。”
宁佑心中直呼好家伙。
终于想通了一些事,小声问他道: “那……公公的干爹是五皇子的人吗?”
冯宝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启唇轻柔道:“咱家想听听你的想法。”
“咳,不过是一些胡乱猜测,公公想听,我就说说,您别放在心上。”
宁佑嘴脸不符,微抬下巴,开始表演道:“另外两位王爷比五皇子的年龄大上许多,皆有自己多年的经营,唯有五皇子年龄小,没什么倚仗,却能和其余两王一挣高下,民女想除了司礼监和陛下帮扶,其余人恐怕没这个实力,民女说的对?”
“嗯,继续。”冯宝川捻起她的一缕头发,放到鼻尖道。
“司礼监只听上令,陛下必是偏心五皇子,您干爹之所以能当掌印,想必是跟五皇子有某种联系。但您有厂督之实,却无厂督之名,我猜大概是圣上多疑分权了您干爹,又不敢给其他人,恐对五皇子不利。不过您和您干爹之前应该都是在江南制造局任职,我想不明白怎么会跟五皇子有关系?”
她倒没有这么见微知著,只是恰巧知道许多内情……
冯宝川拽断了宁佑的一根头发,见她痛嘶了一声,却没在意,继续在沉思,几乎确定了心中猜测:“你想知道,那咱家明天带你去见见干爹就是了。”
宁佑偷瞥了他一眼,这老太监会这么好?
“咱家都回答了这么多的问题,现在,也该轮到咱家问了吧?”
不等她回话,冯宝川拿过矮桌上的纸,抬眼直勾勾的盯着宁佑道:“你上京路上遇见了土匪?”
“不是民女问公公吗?”宁佑心头一慌,要是知道还有反问环节,她宁可好奇死,也会把嘴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