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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 / 2)

大齐吴州府,茂苑县,仲春。

连着几天的牛毛细雨,地上落英缤纷,倒春寒到来,冷得人瑟瑟发抖。

位于城东的陈员外宅邸,占了大半条杏花巷。宅子是江南惯常式样的粉墙,青砖碧瓦,跨院连跨院。

天刚蒙蒙亮,收夜香,送柴禾的独轮车陆续到来。车轮咕噜,木桶哐当,柴禾窸窸窣窣,守门婆子嫌弃抱怨,“拿开些去倒,臭死个人!”

东跨院偏,与后巷一墙相隔,文素素躺在卧房里,外面的动静悉数入耳。

“哟,许姨娘这又是打哪受了气?”

守着院门的吴婆子声音尖利,兴奋而幸灾乐祸。

许姨娘没说话,她从不搭理吴婆子,也不大搭理其他人。

“哒哒哒”,木屐重重踩在青石地面上,带着怒意,仿佛要把地面踩出个窟窿。

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停下了,文素素默念着“一,二,三”。

伴随着“三”,“咚”地一声,木屐撞在墙上,门被吱呀推开。

布鞋踩不出气势,动静暂停,许姨娘很快走到了床前,撩起床帐,声音平平道:“起身用饭了。太太说,让你多吃些,莫要亏待到肚子里的哥儿。”

卧房没有窗,阴雨天气,屋内更加昏暗,文素素看不清许姨娘的神情。

不过她知道,许姨娘对她有身孕之事,并不嫉妒。

她只是典来的“妻”,遑说姨娘,连外室都不如。

黑纸白字一张契书,写明她以每年二银子的价钱,典了五年给陈员外生孩子。

生下来的孩子,与她并无半点干系,五年一到,她便得离开,与陈氏再无瓜葛。

如今她已经怀孕三月。

只现在的她,并非原来的文氏。

原身文氏一场高热去了,三天前,文素素来到了这里。

许姨娘说完之后,就回了自己的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吴婆子又在外面絮絮叨叨骂,她是张氏从娘家带来的粗使婆子,自认高人一等,说话从不顾忌。

文素素从她几乎日夜不停的絮叨中,知晓了原身的身世,前因后果。

陈晋山是茂苑县数一数二的富户,县城有间“仙客来”酒楼,“锦绣”布庄,三间杂货铺,城外还有几百亩良田。

年逾四十的陈员外叫陈晋山,原配继室妾室,除继室张氏外,都生养过儿女。

几个女儿夭折了一个,余下三个平安长大嫁了人,两个儿子皆悉数夭折。

许姨娘便是生了唯一男丁的妾室,今年二十五岁,浓眉,杏核眼,体格壮实,其实仔细看去,五官有三分与文素素相似。

陈晋山却不再看她,嫌弃她粗鄙,实则她十六岁便做了妾,早已过了新鲜劲。

陈晋山也没再纳妾,继室张氏是黄知县夫人的堂妹,黄知县已不在茂苑县做官,他升任了吴州府的通判。

张氏持家有方,将陈晋山的后宅操持得井井有条,卖掉年轻的丫鬟,只留下上了年纪的粗壮婆子。

姨娘们被挪到了偏院去住,每日前去张氏身边请安伺候。许姨娘年轻些,曾有生儿子的“福份”,则与“典妻”同住一间跨院,顺带做下人的活。

“无后”要被世人诟病,张氏作为当家主母,有黄通判这个姐夫在也无用,大方允了陈晋山“典妻”生儿子。

“典妻”生子,比陈晋山纳妾强。妾虽通买卖,生养有功,总不好随意发卖。

哪怕妾生的儿子,也要尊称张氏为母亲,生母犹在,血浓于水,她终究是个“便宜”母亲。

“典妻”生下来的孩子则不同了,生下来就被抱走,生母就只是个乳母。

待契书一过,各自互不相干,孩子就完完全全属于她。

原身文氏父亲读过书,以前在乡下私塾当夫子,爹娘去世之后,兄长不成器,刚满十五岁,便将她嫁给了李达为妻。

李达是个屠夫,走乡串户收猪卖肉,借了十两银子当聘礼,五斤肥肉,便将文氏娶了进门。

李达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文氏与他成亲之后,生了个儿子,他因欠下了赌债,将儿子偷偷拿出去卖掉了。

文氏性情软弱,儿子被卖掉,无依无靠的她,也只能成日以泪洗面。

“仙客来”是李达的大主顾,文氏有次前去送猪肉,被陈晋山看上了。他拿买卖威胁了李达几句,再拿银子利诱,文氏便被“典”给了陈晋山生孩子。

文素素去耳房隔出来的净房洗漱了下,来到卧房外面的隔间塌上用饭。

早饭是一碗加了油的白粥,一碗蒸蛋,拌了香油的咸菜丝。

食盒下面有炭火,粥尚温着,吃下去不会拉肚子。

许姨娘便没这种待遇,她只有杂粮粥,咸菜。粥里没有油腥,也没有炭火保温。

一切皆因为,文素素肚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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