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相机回到村里时,已近傍晚,母亲正好背着竹篓从山上下来。
今天她还回来得早了些,因为跟游略说好,要拍腌制酱菜的过程。
谢慈君会做的酱菜不止一种,酱瓜酱辣椒酱韭花酱八宝菜,这些游略都吃过。
最拿手的还是酱莴笋,游略一个从来不喜欢吃莴笋的人,都能就着母亲的酱莴笋配两碗白粥。
谢慈君的酱菜之所以做的好吃,主要在于她自己改良过的调料配方,实际过程并不繁琐。
游略脚本写得也相对简单,一晚上就弄得差不多了,早上母亲出门干活前,还特地拿给她看过。
对方放下锄头,握着圆珠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凝着眉神情很认真。
“开头可以拍一下旭日初升的景象,和结尾的落日相对应,一部片子至少逻辑就完整了,也描绘出了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以小处体现大处。然后可以再增加一个晚食的镜头,两碗白饭配酱菜,粗茶淡饭,自给自足,又正好呼应了主题。”
她说:“你虽然只是想拍简简单单的一道酱菜,但除了制作食物本身,我觉得还是要传达点什么的。就像汪先生写美食,也不单单是写美食,而是透过美食写生活,写情思。”
游略郑重地点点头,表示受教。
母亲便放下脚本,重新背起锄头上山去了。
她穿着朴素的衬衫和高筒胶鞋,从背影看和村里的任何一位妇女无异,不过就是拾掇得干净了些,走路姿态斯文了些。
但村里除了她之外,包括唯一的大学生游略,都不会想着说:要在拍酱菜时,和观众传达点什么深层思想。
他的初衷只是想帮母亲树立相对客观的形象,同时获得流量和关注,好让她有机会去为自己发声。
但谢慈君做事情向来有些格局坚持。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份格局,游略也没机会一路念到大学。
这会儿要开始拍摄了,她也没打算去换一套更体面的衣服。
只是打了盆水,把脸手洗干净,又再重新编了下辫子。
“就这样实在一点吧,你要以农村生活为基调,那拍得太过干净光鲜,反而太浮太空,失了质感。”
她眺望着远处的天空:“你做传媒,可以修饰内容,但不能完全脱离真实,这样很不负责……太阳落下来了,快拍夕阳。”
游略一怔,连忙举起相机。
胡耿把支架也给了他,机身安在支架上,拍出来画面很稳定。
单论摄影和剪辑,游略其实比胡耿专业多了。
毕竟上个世界,他的人设就是位摄影发烧友,满屋子都是昂贵的拍摄器材,后来还跨行当过导演,给自己写的歌拍摄MV。
但现在也不能显得太过专业。
不然到时候视频发出去,网友肯定会质疑,这背后是不是有团队操刀。
只是……衣着简朴,甚至裤脚上还沾着尘泥的谢慈君,就这么在夕阳的余晖中仰着头,眺望群山。
今天的落日格外美,格外适合拍摄,这让她的神情多了几分惊喜和鲜活。
有那么一瞬,游略恍然间以为自己看见的是纪录片插叙的回忆中,那个少女时期的年轻谢慈君。
他没忍住调了变焦,原本专注在落日上的镜头,慢慢将旁边的谢慈君也框了进来。
画面因为对焦而模糊几瞬,又很快恢复清晰,清晰得甚至能看见中年女人脸上的晒斑和未擦去的水珠。
并不干净也不光鲜。
但极其动人。
——这个画面,后来登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
因实体售罄,无数网友只能购买这期刊物的电子版本,并在购买评价中写道:
“这是我见过本时代最美丽的一张脸,美丽得让人忍不住想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