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末,郑海珠和马祥麟的军队,自北南归,从古北口的长城顺利入关。
马祥麟与满桂,往西,进入宣大镇的龙门卫驻防。
郑海珠则与马祥麟的副将,往东,去蓟州见杜松。
一来,郑海珠要把跟去察哈尔的几百川军先还给杜松,朝廷毕竟还没下旨,就算这几百犹如家丁的精锐,半年前吃的还是秦良玉和马祥麟出的军饷,现下也不能就这么让马少主直接带去龙门卫了。
二来,郑海珠正要和杜松打打交道,毕竟蓟州镇不但有山海关,并且,倘使大宁镇、大小凌河军堡等国防设施重建,倘使大宁往察哈尔直至外蒙古的商路打通,蓟镇都会是军事后勤输出的起点,也会是京津冀及海上南来商贾出关的起点。
说起杜松,历史上本该死在万历四十七年的明军与后金的萨尔浒战役中。而这个时空中,由于历史轨迹有变,杜松不但没死,而且在泰昌帝朱常洛登基后,替代陕西老乡王威,成了新一任的蓟镇总兵,衙署也从山海关搬到了蓟州。只因原本备位接替他做山海关总兵的马祥麟坐事罚边,虽处蓟镇辖区内、但独立设置总兵官的山海关,才继续由杜松兼管。
“郑夫人,杜某今日,总算能当面谢一谢你送的那几百颗人头。”
蓟州总兵府中,杜松声如洪钟,爽朗地向郑海珠拱拱手。
杜松出身将门,一生戎马,凭着实打实的军功坐到和当年戚继光一样的位子上,在边关有“杜太师”的尊号,能亲自来应酬郑海珠,实属稀奇。
厅中的牙卒书吏,纵然听过一耳朵年前滦河之战的情形,此际也未免带着猎奇的目光,从旁打量坐在下首的妇人。
黑不溜秋,岁数也不大,身板更是不像能提枪上马的,实在看不出,竟然也是在南直隶养了一支营兵的人。
郑海珠则心安理得地摆出与杜松平视的姿态,只开口时略带几分晚辈的和顺语气:“杜总爷客气了,正蓝旗那些鞑子的人头,是川军砍下的,他们虽乃客军,也是总爷管带着的,我们自然第二日就要送进关内。再说,总爷往朝廷报了功,也就是替我与马将军报了功。揍鞑子这件事,如今最是响亮,想必,我们还没进察哈尔,万岁爷和阁里的老大人们、和司礼监的秉笔们,就已经说起我与马将军的名字了。”
杜松正低头吹着茶沫,听到妇人最后那几句,放下茶盏就笑起来。
笑容很快又换作多少有些倚老卖老的打趣:“丫头,老夫还真没见过你这样说话直接的。你是不是,不管走路还是骑马,哦,你会骑马不?”
“回总爷,会骑,上阵不行,赶路不耽误。”
“嗯,你是不是不管走路还是骑马,都想着,自己的功劳簿上,怎生再添几笔呀?”
郑海珠越发坦然:“总爷,咱们统兵之人,哪有不想挣军功的?晚辈也是在南直隶有郑字营的,此番在滦河立下头功的,就是我崇明岛过来的炮手组。经此一役,那些在万岁爷跟前揪着我们火炮厂进过一次鞑子、便红口白牙无休无止弹劾我的文官儿,可以消停了吧?”
杜松冷笑一声:“要不怎么说你一个小丫头,看这朝局之事,还是嫩些,那帮御史刀笔吏,哪会消停唷!”
郑海珠心道,男人,不论资历深浅、齿序先后,心情好与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在女人面前找几分阅历老辣、洞察犀利的优越感,自己故意浅浅地递个疑问句,杜太师就立马好为人师起来。
挺好,就要这个效果,让对方获得几分刷成就感的情绪价值,谈条件的氛围就好些,真正做事的人,谁在意嘴上被他们占点便宜去?
果然,杜松很快咂摸出,眼前这挺懂江湖规矩的妇人,其实和自己一样,也常因为“将在外”难免遇到的意外与疏忽,而被文臣如蚂蝗似地叮着噬血,换他们的政绩与名声。
“杜太师”未免又因物伤其类而生出几分怜悯心思来,和言问道:“你这有兵又有厂的,朝廷给的钱,够么?”
郑海珠哂然一笑:“不……太够。火器厂倒还罢了,有兵部从前行个便宜,立好规矩,火器直接运去福建和辽东那里,商巡抚和张总兵结银子不怎么耽误。但崇明营兵的饷银,去岁我离开京师往宣大去时,听老家运货来的下属说,还没发到。所幸,崇明的营兵开始与本地人结亲,家眷可以种棉花种粮食,而且,晚辈做买卖,比募兵早两年……”
杜松听她提到“买卖”二字就戛然而止,反倒愈发露出一副“可不是嘛”的表情,也不忌讳,冲着左右的亲信牙卒道:“你们瞧瞧,如今在大明带兵,哪有不同时做个买卖啥的?真像戚家军那样,结果就是,为了讨个银子,把命丢了。丢了命不算,还被那姓王的杂碎血口喷人,落个叛军的污名。”
亲信们尴尬地喏喏,戚家军闹饷之事,就发生在几十年前的蓟镇,他们这位陕西籍贯的主人,看来并不避讳骂自己的前任。
郑海珠忙接话道:“总爷真是性情中人,晚辈冒昧一问,总爷这里,进项出项的,喜欢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