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省长官更是以身作则,长居凤池台——这也是谢不为只能到凤池台找谢翊的原因,谢翊并不常归谢府。
凤池台并非寻常官员可随意进出,颇有帝宫那般非召不得入内的意味,由是,便无其他官舍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而是少有车马、守备森严。
这边谢不为驾着的犊车堪堪停下,那边凤池台前的守卫便执戟上前,在对过谢不为是谢翊子侄的身份后,才放了行。
不过,阿北并不得跟随入内,只得待在犊车上,等谢不为出来。
凤池台既是为三省长官营建,自然是处处用心,甫入内时,谢不为还误以为是哪座园林。
内里引水为池、堆土成山,再跨山池而建楼阁,植林开涧,少时繁密,有若自然。山、水、林、石间的远近、高下、幽显皆精巧异常。*
这精巧布局确实让谢不为大饱眼福,但,也是有代价的。
所谓望山跑死马,谢不为一开始就盯着最高处的那座楼台去,可走着走着,竟绕入了一片竹林间,四处寻觅也不得出路。
不会吧,这也能迷路?
且更要命的是,除了在凤池台的大门附近他曾碰见过三两官吏外,越往里走,便越不见人影,而这竹林内,就更是清幽异常。
——说人话就是,连鬼影都看不到一个!
就在谢不为决定试试大声呼救的时候,忽有一道清越琴声从不远处传来,时如清泉落石,时如远山连绵。
谢不为眼睛一亮,赶忙寻声而去。
说来也是奇妙,随着这琴声而走,方才还犹如迷宫的竹林,此刻竟似坦途。
不多时,竹林便被他落在了身后,取而代之是一片水面似镜的小湖泊,而在湖泊的中央,有一飞檐雕琢的小亭。
亭中,有一身着墨绿色锦袍头带玉冠的男子正在抚琴,在他旁边,还立有一黑衣仆从。
因那人是背对着谢不为,所以谢不为并不能看到那人的模样。
谢不为虽不想扰人雅兴,但为了不再耽搁时间,他还是踏上了湖边通往亭子的竹廊。
而就在谢不为走到亭中的那刻,琴声似碎玉般戛然而止。
那黑衣仆从也从悠扬琴声中回过神来,望向了谢不为。
谢不为突然觉得这仆从竟然有些眼熟,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看得黑衣仆从面色忽变,双眼睁得又圆又大,对着他惊呼道:
“谢不为!你竟然还敢来找我们主君!”
糟了,看样子是“熟人”。
“竹修,不得无礼。”那锦袍男子声出淡淡,有如风掠高林萧萧,却自有难以忽视的威势在其间。
那个名唤竹修的仆从立刻垂下了头。
随后,那锦袍男子端立而起,转过身来,看向了谢不为。
只不过是简单动作,却似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谢不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果真是人如其声,其眉目清淡雅致,分明舒舒未蹙,却仿佛遥不可及,犹如月宫桂下仙,只可远观,不可,也不能亲近。
其人一身墨绿锦袍,只腰间系了条玄色革带,悬有浅翡玉佩,亭外水光犹不及此玉通透,一看就价值连城。
有微风抚水而过,吹皱了湖面,也吹来了此人身上的淡香,不知为何,谢不为竟略略凝神分辨,似竹香却又不是竹香。
他才从竹林中来,倒是能区分出这一轻微差别。
就在谢不为还在纠结此人身上究竟是什么香时,此人先行对着谢不为微颔首轻语道:
“谢六郎,巧遇。”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比方才要和缓许多,还带有淡淡笑意,林上萧风顿化为和煦春风。
谢不为终于不再纠结香味,却没贸然开口应答。
因为他认出,此人便是,当朝右相、侍中、录尚书事——现河东孟氏家主,孟聿秋。
也是原主费尽心机,想要“拉拢”的权贵之一。
在整个魏朝,能从各方面都不输谢席玉的人不多,只有孟聿秋一人而已。
但,相比于平时全身上下都散发冷意的谢席玉,孟聿秋则截然不同。
孟聿秋向来以温润宽和著称,待人接物从来先笑三分,轻易不会苛责于人,且品行高尚,能力卓尔。
时人有赞:“与之相处,则遗有大道君子之风。”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轻易不会苛责于人”的孟丞相,竟曾对原主道:
“只有君子才配与我相交,而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