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在荣州枝繁叶茂,家大业大,子孙最有出息的便是秋东外祖这一支。
家中子弟自小皆读书,到了十六,不论是继续读还是去外面经营家中产业都可,总之从封大舅到封三郎这两辈人中,目前还没养出混吃等死的废物,说一句满门皆是好儿郎也不为过。
至于第三代,最大的是封大舅的长孙,也是封大郎的长子,今年才六岁,要说出息与否为时尚早。
封家如今是荣州城排的上号的富商,宅子占了小半条街,颇有闹中取静的意味,朱红色的大门厚重古朴,门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整条街为了迎接他们,特意提前叫人清扫洒水,掩去尘埃。
总之,迎接秋东一行人的,是封家数量颇为壮观的人群。除了封家主人下人外,还有寄居在他们家的客人,孩子们的西席先生,浩浩荡荡。
可见郑重。
彼时,封大郎与封三郎早早去前头打点,马车里只有蓝固业与秋东二人。
蓝固业悄悄掀开车帘一角,从人群里轻而易举瞧见站在前头面色严肃的母亲,吓的一个哆嗦靠回车壁抚胸口。
末了,重重一拍秋东肩膀,用托孤的语气托付秋东:
“今儿能不能借你的光,让我娘忘了我离家出走这一茬就全靠你了,小表弟!”
秋东淡定将他的手拍下去:
“傻子!”
他那素未谋面的姨母又不是神经病,非要选在今儿这种日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教训儿子,是私下里找不着机会还是咋的?
经过这几天短暂的相处,蓝固业已经被小表弟一天三顿的讥讽给骂习惯了,小表弟这样的态度反倒让他安心。
他很有兄长派头的帮秋东整理衣领,仔细端详后,瞧小表弟清俊的样貌,如山间风雪的气质,满意点头:
“走,下车!”
秋东一下车,几乎整个封家大门口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众人早在几月前从二老爷的来信中知晓这位表少爷的悲惨遭遇,听说他此前十五年一直养于奴仆之手,做的也是看人脸色的书童活计,日子过的很不得意。
想着该是个畏畏缩缩的性子,身份骤然改变,或许有几分穷人乍富上不得台面的轻狂。
可二老爷信中又说,这位表少爷极聪慧,第一回下场便得了童生名头,行事颇有章法,心中自有成算,所思所想轻易不受人裹挟。众人心中便又给表少爷添上了“有心机”的标签。
这很正常,一个书童,能先主家少爷一步考过童生试,没点心机怎么可能?
两日前,大老爷又让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说表少爷顺利通过院试,拿到了第二的好成绩,如今已然是十五岁的秀才公了,没意外的话,还是每月能从衙门领钱领粮食的廪生。
这个年纪,如此成绩,在荣州城也不多见。众人瞬间给表少爷贴上了“忍辱负重,年少有为,沉稳可靠”的标签。
要不怎么说权利是男人最好的美颜良方呢,才一个小小的秀才公,就胜过秋东嘴上说一千句一万句的辩白。他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双方连面都没有见,便已经有人自觉给他此前的种种行为找到了合适的理由。
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见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少年。
非常普通的青色衣衫穿在他身上,却莫名给人一种清冷幽静之感,明明是七月份的天,橘红色的晚霞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暖色调,偏见他徐徐而来,无端带给人三分清凉。
和蓝少爷走在一起,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气度却不相上下。
端是一个照面,说他是哪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公子也有人信,哪里有他们之前想的小可怜样儿?
莫非,有些东西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要不然如何解释眼前看到的这一切?
当然,不相干之人自然会生出这许多无端猜测,可身为至亲之人,封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也就是秋东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那是一打眼,就抱着他痛哭。
口中连连道:
“好孩子,受苦了,受苦了……”
秋东实话实说:
“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原身自有记忆以来便知道他是天生的奴才命,奴才嘛,能有几个享福的?吃饱穿暖就行了,再多的从不奢求,便也不觉得命苦。
甚至后来察觉“真相”慢慢攒钱想离开乌家大宅去外面过日子时,还生出了隐隐期待。
可他这话,却叫两位老人听的更加心酸,当下便一左一右拉着他回家:
“走,咱们到家了,专门叫人做了许多荣州小菜,你尝尝喜欢哪个,外祖母叫人天天给你做!”
封家中门大开,两位老人手心温暖有力,牵着这个苦命的外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珍而重之的将人带回家。
秋东能感受到其中厚重的情谊,心里不由叹口气,越是这样,有些话越不好说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