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烧到了烟屁股,舒灏然把烟蒂掐灭在伯努瓦的手背上,像是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撑着地面站起来,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开。伯努瓦嘶嘶地抽气,在地面苦苦挣扎,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的手背上乌黑的灼痕,而是终于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年轻人不是在恐吓他,他以后的日子真的会生不如死,假如他还是什么都不说的话。
视频还在继续放着,舒灏然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他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珍,朝她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有些费力地脱下消毒服和帽子,摆在门口的椅子上,开门走了出去。整个房间因为他的离开,像是忽然少了主心骨般让人不知所措,短短的几秒里,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看着再次关上的门,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动弹不得,直到乔清了清嗓子,招呼那个医生赶紧把伯
努瓦弄回床上紧急治疗,这才让画面继续流动起来。
走廊里,白墙白瓷砖白炽灯相互反射着光,让走出来的舒灏然微微有些恍惚,眼前似是模模糊糊有个人影,站在走廊上,带着他熟悉的气味,朝他微笑,他看不清她的脸,那是岁月的过错让他渐渐遗忘,但他记得那样的气味,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然然……
[我就说迟早会出事,探险这种事危险得很……]
[你看你看,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吧,苏晴就是太自以为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追求什么刺激,这下可好了……]
[最可怜就是小孩子了,这么小就没了妈,以后爸爸再娶个后妈,唉……]
[别说了别说了,毕竟是葬礼,死者为大,别说闲话了。]
妈妈去世的那些日子,他时常听到这些闲话,有多少是同情,有多少是指责,有多少是惋惜遗憾,有多少是幸灾乐祸……那个时候的他还分不清,只是不能接受从此再也见不到妈妈,不能接受所有人跟他说:他的妈妈死掉了,没有了。
如果妈妈不去探险,是不是就不会死,不会离开他和爸爸了?他也曾经这样想过,像所有人那样怀疑妈妈的选择,用最恶毒的话语赌咒诋毁探险这件事情……
“灏然!你……”
珍急匆匆跑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走远,事实上他根本走不远,只能顺着墙壁,脱力地滑坐在地上,等待别人的帮助。珍的手里拿着他的消毒服,那上面沾染着血迹,他穿着黑色的运动服,很好地掩盖了腹部伤口崩裂出血的事实。
“你,还好吗?”珍在他面前半蹲半跪下来,试图用手去碰触他的腹部,却被他抬手挡住,笑着摇了摇头阻止。
“是刚刚的动作……幅度有点大……”他的脸色苍白,唇畔带着笑,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和煦,和先前判若两人,“那家伙重得像头猪……”
“灏然,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需要接受治疗,等我一下,我这就去……”珍没有跟着笑,担心而焦急地看着他,打算起身
去找乔来帮忙,却被舒灏然拉住了手腕。
“等一下,让乔先处理好伯努瓦,他还不能死……”舒灏然喘了喘,眼里的光弱了不少,“我不是很严重,别担心……正好可以这样坐一会儿,想想妈妈的事……”
“灏然……”珍看着他的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苏晴的死是他们每个人心上的一道旧疤,而对于舒灏然来说,这道疤永远无法愈合。
“珍,妈妈一直被人误解着……说她自私,说她自以为是……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根本不可能知道真相,知道妈妈原来这么美好,被人喜爱……”
舒灏然垂下眼,缓慢而吃力地开了口,一句一句地说,剖开自己的心,交代自己的痛苦。
“我爸……间接害死了妈妈……还毫不知情地娶了杀人凶手,相濡以沫地过了这么多年……而我,在重生前也喜欢着那个女人,甚至超过了妈妈……珍,这太可笑了……”
时间仿若倒转,转回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十三年后的舒灏然再次卸去了这些年努力穿起的沉重铠甲,在她面前展露了所有脆弱,寻求继续走下去的力量和继续负荷愧疚的勇气。珍忍不住红了眼眶,身体前倾抱住了他,感受着他的轻颤和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但想起了之前在汽车上和乔的对话。
[乔,我们还能帮他做点什么……]
[……我想,在某些时候借他肩膀靠靠就好。]
腹部的伤口裂开了,温热的液体慢慢浸湿衣服滴落地面,他却不觉得疼,只觉得疲惫不堪,不是没有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真相,只不过有些时候,再多的心理准备也不足以弥补受到的伤害和翻涌的悔恨。
“别难过了,至少这一次,你没有让你妈妈失望……”珍笨拙地说着,轻拍他的后背,“我们都爱你,像你妈妈那样,所以,别难过了……”
“珍……”舒灏然笑着阖上眼,慢慢敛去脆弱,“我知道,我不难过……”
难过没有用,他必须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