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的人直呼名字+君,其实是比较冒险的做法——或许对没说过话的陌生同辈一律直呼姓氏、不带敬称的我没资格这么说——总之,我承认,我的意思是,我很不爽。
另一层不爽在于昼神幸郎的姓氏。昼神幸郎,他为什么非得姓昼神?夜神不好吗?昼行性的、神明的孩子就在身旁,昼神幸郎凭什么姓昼神?他不感到羞愧吗?他也许不知情,不知者无罪,可凭什么他就可以不知情地靠近星海光来、而我却……?
“昼神,你信神吗?”
这是我对昼神幸郎正式说的第一句话。
高中的昼神幸郎之所以会换发型是有理由的。我猜是因为之前严肃过头,国三的他控制不太好自己的表情,眼轮匝肌收缩幅度不大,笑容持续时间太长,消失得也突兀,最为明显的漏洞是,缺少遮盖的眉毛挑起了纠结的弧度。我由此判断昼神幸郎扯出假笑的功夫不熟练,不够炉火纯青。
“怎么突然这么问?”
“对神明的孩子直呼其名不太好。”
传说灵性干净的人有颗纤细的心,让他们能读懂别人的想法。昼神幸郎的心切开来到底干不干净、是不是染着黑色的姑且不论吧,他冰雪聪明是不争的事实——
“在说光来君?”因为身高差,他低头看我,“你在嫉妒吗?”
很奇怪。星海光来的影响力这么大么?待在他身边一阵子的人都能让我感到奇怪:同样是对视,仰视的我比平视的我更容易被看见吗?还是说,这就是昼神幸郎的天赋,就像高个子能轻易看见矮个子的人的发缝和乳.沟,他天生就能一眼发现他人不平整的地方?
“是,”我平静地认可了昼神幸郎未经冥思苦索就得出的结论,“我在嫉妒你,昼神幸郎。”
承认嫉妒这份蒸在皮肤表面上的丑陋又晦暗的情绪,不过是打开梅雨天忘记开的窗、把翻涌的潮气排出去;不过是接受红绿灯灯光变换的那一刻,人若要向前走去,必须割舍掉什么东西,比如说,我那过度的自恋的一部分。
我嫉妒昼神幸郎,始于我的自恋,我认为我不应该不如他,作为一个“知情人”。但是,同样都是能做到我无法做到的事的人,为什么我不嫉妒星海光来?我是否采取了两种模式对待昼神幸郎和星海光来——对前者,高度理想化自己以贬低他人,这是我惯用的伎俩;对后者,高度理想化他人以贬低自己?
我不该把自尊转嫁给星海光来。他是神明的孩子没错,可那是有时。他非完人,我不该想象他尽善尽美以修补自体的缺陷。
昼神幸郎,教我多认识了一次自己。如果成长就是一个逐渐变得平静的过程,昼神幸郎的这句话绝对是一个重要节点。
可我不想感谢他。
昼神幸郎,他在以什么目光看待星海光来呢?好像不是嘲笑,虽然他的身高摆在那里就会被人认为是对星海光来的奚落。他接近星海光来的目的是什么?我要守卫星海光来,绝不容许化名为友情的恶意伤害到他——以上尽是美化。可能我只是在记恨一个突然黏上来的牛皮糖,记恨他觊觎旁人还未发觉的珍宝。
牛皮糖明知我说的绝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问题,却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那你也改口叫光来君试试看呢?”
「コーライ君って言ったら?」
“不要。”
“真可怜啊。”昼神幸郎意味不明地说。
——把别人当成神,真可悲啊。
仰视的我是否比平视的我更容易被看见,我不知道;俯视的昼神幸郎是否比平视的他更容易被读懂,我也不清楚。能肯定的是,昼神幸郎压根没打算藏一藏他那居高临下的怜悯、自以为是的傲慢。
搞什么。姓氏里有神,就把自己当神了吗?昼神幸郎,他以为自己很强大吗?我求他可怜我了吗?怜悯若无所作为,不过是袖手旁观的懦弱。
不尊重我的昼神幸郎,我决心要讨厌他。
就在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一模一样的关键词出现在昼神幸郎口中。如果他的心还有白的一部分,估计全用来给自己找补了。没错,那个时候的昼神幸郎还不藏,一如他还没藏起自己的额头和眉毛一角,这不妨碍他给自己说出的伤人话语圆上一圆:
“被讨厌了吗。真可怜啊,光来君。”
“被讨厌的是你。”
越生气越冷静,我猜昼神幸郎同我一样,也是这种人,所以才致力于在我尽力维持纹丝不动的表情里寻找什么。面对我悄声无息的狂风暴雨,他的视线始终徘徊在我脸上,有一瞬间露出了开玩笑过头了的无措神色,然后,像是找到了丢失的玩具,又像是被久关禁闭的孩子终于被放出来、淋到雨也开心,同时不忘压抑这份不合时宜的喜悦,最终扯出了一个镜花水月般的笑。
正因短暂,才显真实。
“是吗。那可真荣幸。”
这世上大多数眼睛与眼睛相遇,是没有什么眼神可言的。别人的眼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