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不少,但花厅的位置也足够多足够大。
桑枝夏没有非要在人落难时,特意踩一脚来彰显自己高人一等的恶趣味。
故而在数道目光或是紧张或是厌恶的注视下缓缓走进来,口吻出人意料的平淡:“来者是客,都站着做什么?”
“上茶。”
渣爹曾经威风无限,甚至哪怕病重难起,也不死心想借助血缘纽带两头加码,野心勃勃。
可他如今只能躺着。
自己坐不起来也走不出去,看到桑枝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眼珠子死死地黏在桑枝夏身上。
唯一能动的左手也在使劲儿抬起,艰难地指着桑枝夏,试图发出让人理解的声音。
只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所有机心万千被野心带来的大潮冲散,谁都听不懂他想说的是什么。
桑枝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淡淡,像是完全不感兴趣似的挪开,声调也毫无起伏:“加高些吧,这么躺在地上到底是不体面。”
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她是踩在渣爹的脸上,又或者是拿渣爹的骨头垫了凳子。
下人训练有素,得到指令就立马行动起来,只是丫鬟上茶的功夫,该被垫高的人也离开了地面,原本站着的人也都压着心惊坐下。
他们也在打量桑枝夏。
记忆里的人跟眼前的已经彻底对不上了。
出嫁前的桑枝夏空有一张貌美的脸,胆弱声怯,在人前连头都不敢抬,也从不敢大声说话。
出现在这里的桑枝夏明明没有身穿盛装华服,乌发也只是玉簪挽起,遍身寻不出多的华贵之物。
但气质雍容恬淡,眉眼间散出的是由内而外的坚韧豁达,一看就知是被尊养得极好。
那个被岁月模糊的身影和眼前的人找不到一处可以重合,判若两人。
桑夫人眸色复杂地看着她的腹部,过了很久才忍着苦涩说:“瞧少夫人的身形,贵府大约是不久就要有喜事儿了?”
桑枝夏终于分给了她一个眼神,眼里溢着一丝难言的玩味。
这倒是很出人意料。
她本以为桑夫人声势浩大地带着这么多人一同上门,势必是来唾骂自己冷血无情,漠视血亲。
然而这人一开口竟是意想不到的温和,不像是来找茬的,倒很像是故人叙旧。
桑枝夏唇边噙笑嗯了一声:“托夫人记挂的福,快了。”
桑夫人闻声心头更是百感交集,顿了下说:“我听说,少夫人与徐大人膝下已经有了一对龙凤胎,有四岁了?”
“刚过五岁的生辰。”
桑夫人揪着袖口露出个笑,对着自己身后的老妈妈示意。
老妈妈捧着一个盒子上前,打开露出的是一对金子打的圆环扣,还用红线仔细编了套圈,看尺寸正好是小孩子的手腕大小。
桑枝夏挑眉不语。
桑夫人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说:“如果不是之前那么多误会和意外,这两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应当也是要给礼的,只是……”
“当年错过了,往后再无机会,今日头一次见面,没什么好的,一点儿小玩意儿就当是我厚颜给孩子的见面礼了。”
“孩子呢?此刻不在家吗?”
桑枝夏此时越发好奇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含着笑说:“夫人来得不巧。”
“两个孩子刚被皇上派来的人接走半个时辰,被皇上留下了要在宫中住几日,暂时是见不到了。”
重臣家中子孙得以入宫门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桑家也曾有此殊荣。
但几岁大的小儿能被皇上特意接入宫小住,这是桑枝夏的孩子独有的荣耀。
桑夫人神色复杂一刹,生生逼着自己忍住了感叹道:“能得皇恩如此浩荡,是这两个孩子的大福气。”
“是我冒昧了,还望少夫人见谅才是。”
桑枝夏摇头说了句无妨,静静地看着躺在盒子里的金扣不出声。
场面一时陷入安静,唯独能听清的就是渣爹不断发出的嗬嗬声。
桑枝夏的定性远超她的年纪,想等她主动开口的人谋算失败,眸底苦涩再多一分,面上也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灰败。
桑夫人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垂下头说:“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几件事儿想跟少夫人明言。”
桑枝夏心说总算是等到了,舒展地靠在椅背上的笑道:“是么?”
“夫人但说无妨。”
“其一,我想让冰柔给少夫人赔罪。”
桑夫人使了个眼色,跟着的人急忙上前把坐在椅子里的桑冰柔拎了起来。
桑冰柔进屋就一直裹着一件宽大的披风,故而桑枝夏也没看出蹊跷。
此时这人被掀了起来,她才注意到的桑冰柔的手竟然是被反拧在身后,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