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萍口,哪怕是一只苍蝇想要从这儿飞过都得探探戚海龙的口风。甭说是什么张书记,王部长,就算是那大名鼎鼎的刘委员长下来巡查,也不敢挑萍口半点不是。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戚海龙是何许人也?他打一个响指,整个萍口都得变了天。
要说这戚家也是沿海地区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往上追溯还能和文王攀上血缘关系。但凡是澄国的水路,都有戚家人的渡口,旁人不得肖想。这戚海龙便是西南方一处渡口的船老大。
戚海龙原先是个投机倒把的金银贩子,十七岁那年在萍口撞了邪,逢人便说自己见了一条龙。他一米七出头的个,浓眉大眼,精瘦精瘦的,边说边伸胳膊比划着,说那龙的鳞片有一米宽,两米长,若是听者不信,他便露出沮丧的神情,眉头拧巴成一张旧报纸,皱的抬头纹都能拉出二斤龙须酥。
旁人都笑他有命赚钱,没命花钱,媳妇还没讨上,好端端的大小伙子就守着那一堆金银财宝犯了疯病。
戚海龙中邪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萍口,这事儿还惊动了位于中原的第十五任大巫贤——戚华灼。
戚华灼那年六十五岁,身子骨硬朗,一身的腱子肉,财力摆在那儿,保养的又好,看上去顶多三十岁。他派人去萍口将戚华灼带来,领到戚家祠堂,他要在那里“耍三刀”。
所谓“耍三刀”指的是欺神弄鬼之法,通常由族长一人在前方头顶金盆开路,后跟两名六岁男童,左边的男童右手拿着一串蛇骨铃铛,左手牵一只三月大的母山羊,右边的男童右手握一杆银枪,左手持红烛,三人需边走边唱:“万仞昆仑接海涛,灵旗摇曳度琼鳌。龙池玉女朝元日,虎帐金人拜圣袍。南极星芒临帝座,北辰天象转宫刀。五陵烟树春风起,一线东流百谷桃。”直至红烛燃尽,方可由大巫贤持刀取母山羊性命,将羊心、羊腰子和羊血放入先前族长头顶着的金盆中,此为第一刀。
然后再上来五位未婚未育的妙龄女子,分别着青衣、红衣、白衣、黄衣、黑衣,由大巫贤依次取她们一人一滴眉心血,涂在黑曜石做的仪式刀上,接着将刀刺入一纸扎替命人偶胸口,此为第二刀。
最后再剃取族中十三名壮年男子的一缕前额发,将其在神像前掺着纸叠的十枚金元宝烧成灰后,倒入中邪者口中,此为第三刀。
三刀过后,神明显灵,否则戚氏一族将再也不为他供奉祭品,并拆毁祠堂。这种威胁性的话语看似可笑,但实在好用。神明依存人类的信仰而活,如若无人信奉他,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顾野照例上了大巫贤戚华灼的身,他已经很久没有食肉了,一看到金盆里的羊心,更是两眼放光,三步并作两步急哄哄赶过去,抓起来就是一大口。羊血染的他指缝红彤彤的,鲜腥气充斥在空气中,他淡蓝色的眼瞳中爬满了欲望。“不够,”他开口,声音是哑的,“快一点!”
族人麻利地将另一只母山羊牵来,还没等开刀,戚华灼就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可以了,滚吧!”
在他大快朵颐两只羊后,他面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惬意。他绕着戚海龙走了半圈,脚步越发沉重。
戚华灼用手指着他,冷冷的说着:“他没有中邪,他说的话都是真的。确实是有一条土龙来到了萍口。”
戚家众人一时间叽叽喳喳如麻雀般炸了锅,吵的顾野发了狂,借由戚华灼的强健体魄,一个扫堂腿把距离最近的三人踹翻在地,末了恶狠狠地警告道:“戚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毫无规矩,也难怪总是走下坡路。今天你们既请了我,这些东西也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我只告诫你们一句话:若不想亡族就立这小子的孩子为下一任大巫贤。”
说完顾野便离开了戚华灼的躯体。顾野在戚海龙的身上看到了戚家的未来,一场因权力而掀起的血雨腥风尔虞我诈将席卷整个氏族。
他银白色的长卷发像一条狮子狗,左脸处烫伤的痕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人类的丑恶嘴脸。一切都是交易,我顾野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自顾野预言又过去了十五年,戚海龙三十二岁时,和铎北的张家三小姐张茂苒喜结连理,这时戚家已经式微,而张家正以燎原之势兼并各氏族的民族企业。
张老先生原先是个农场主,后来乘“革新”之风跑到启东做矿业,仅用一年时间身价上千亿。这张家三小姐张茂苒是个泼辣女子,虽然念过二十年书,她性格实在顽劣,其成绩混个毕业证足矣,但用在工作上时,只会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碰了几次壁就躺在家里混吃等死。她哥哥张友泉早早娶了妻,她姐姐张茂芊先她一步在启东嫁了个好人家,做全职太太,还省得父母叨扰。张茂苒见她姐姐嫁了人,便也天天在父亲那儿软磨硬泡,终于在三十岁那年成功将自己嫁了出去。
戚海龙这时已经不是精瘦精瘦的小伙子了,他有了凸起的小肚腩和一掐一手肥油的满脸横肉。这些都是他为了应酬和人谄媚赔笑赔出来的贱肉。
他一点都不喜欢张茂苒,但谁叫她爸爸是暴发户张石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