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小院里, 贾寰看着薛家婆子送来的大食盒,抬手掀开——
燕窝、鱼翅、鹿脯、熊掌……
四式奇珍之外,另有糟鲥鱼、腌冬笋、白汁排翅、乳鸽汤几样小菜, 精炙细脍, 鲜香四溢。
贾寰胃口大开, 让奶娘摆桌,开吃。
大厨房刚刚拎回来的那些例菜,他吃不着了, 都赏给院里伺候的人吃, 又指派春葭去隔壁喊赵姨娘过来一起用膳。
春葭还未抬脚, 赵姨娘已闻香而至。
贾寰赶紧把她爱吃的卤熊掌递过去, 由衷夸她一句——
“姨娘的鼻子可真灵!”
赵姨娘不搭理她,细细吃完了一顿午膳, 意犹未尽地叨咕起薛家——
“成日里听人说江南的大豪商有钱, 果然名不虚传,那个甚么‘施掌柜’,赎一个老嬷嬷就舍得抛费三千两!薛家为了捞出儿子, 也是淌水一样的撒钱!就今日这顿席面, 就得七八两银子,你吃人嘴短, 有没有办法帮薛家捞回儿子?”
贾寰一怔:“薛家姨妈请我吃顿好的,是她当长辈的慈心, 跟捞薛呆子有什么关系?”
“你个小孽障还在鼓里呢!薛家正到处跟人打听朝廷大赦的事, 一直没得准信, 又问你宫里的大姐姐,可惜她只封了个贵人,跟你老娘我一样是个小妾, 爬不上高台盘,朝堂里的事两眼一抹黑,薛姨妈急得不行,又盯上了你这个孽障,想托你去跟九皇子打听消息……这顿席面可不是白便宜你的!”
贾寰了然。
果然没有平白的好处。
打从薛蟠流放边地,薛家就对他有了心结,就差当面撂脸子给他看了,再没亲近过的。
今日忽然示好,他还以为是薛家想通了,原来只是他这个孽障又有用处了。
让他去跟九皇子打听消息?
他已经跟九皇子失联很久了!
人家九皇子是天潢贵胄,是大胤皇后的嫡亲儿子。
他是小老百姓,是婢妾和五品小京官生的孽庶子。
身份天差地远,所谓的“友谊”也是单向联系,只要九皇子想不起他,他就没办法主动出现在九皇子面前。
贾寰心情苦涩。
赵姨娘还在嘚啵嘚啵奚落薛家,末了问贾寰——
“薛家请你吃席,怎么你半晌午还跑回来?宝玉也跟着跑回来,现成的好饭不吃,都摆什么谱呢?”
贾寰把“灌铅骰子”的事略说了一遍——
“我都这么讨人嫌了,还死赖在那儿吃什么席面?”
赵姨娘气得不行,大骂莺儿攀高踩低作践人——
“又没吃她的东西,她作甚么怪!她们那一大家子死皮赖脸地住在亲戚府上,怎么撵都不肯走,搁在体面人家早就羞死了,她们还觍着脸嫌弃正经主子?!你也是个没气性的东西,换了我在场,一脚踹出那丫头的黑心肠子……”
正骂骂咧咧,凤姐从窗外路过,听在耳朵里句句扎心,咽不下这口恶气,隔着窗子怼赵姨娘——
“大正月里的,你又胡吣什么?环兄弟小孩儿家,一半点儿的错处,你只教导他,说那些淡话做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想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①
赵姨娘没想到隔窗有耳,一顿骂被凤姐听了去。
凤姐也是王家的小姐,肯定偏帮薛家人的,听不得她编排薛家“死赖在贾家不走”的丑话,反手就戳她“半奴”的肺管子。
姨娘不是娘,不是正经主子。
哪怕是从自己肚皮里生出的儿女,她也没资格管教,in law上毫无关系。
贾环在礼法上是王夫人的“儿子”,王夫人才能管教他。
赵姨娘气恨却无奈,连跟凤姐隔窗斗嘴的胆子都没有,黑着脸坐在院中。
一众小丫鬟全部眼观鼻鼻观心,装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贾寰被凤姐点草,不能装聋作哑,隔窗替赵姨娘分辩——
“一嫂子听错了,姨娘并没有骂我,骂院里偷懒的小丫头呢,我刚用罢午膳,身上懒,外头的风也大,就不跟一嫂子出去高乐了,一嫂子也小心着身体,你大正月里的日忙夜忙,可别闹了病……”
“放你娘的屁!好好的咒人闹病?”
“……”
贾寰的“娘”就在边上坐着呢,被凤姐指鼻子瞪眼睛一骂再骂,哪还按捺得住,黑了脸回怼她——
“一嫂子且降降火气,我做兄弟的好心劝一嫂子别太劳累了保重身体,反要被骂是‘放屁’,一嫂子一贯能言善道,趁着今儿这个空儿,也教教我这个兄弟该怎么说话,能学得一招半式,免了日后惹人厌恨。”
凤姐被呛,气得柳叶眉倒竖。
她今日本就多吃了几盅酒,酒意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