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柔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子在刻意降低身姿,平和的言辞令她心神放松,不过她心中仍有太多困惑难解。
“为何不杀了那些蛮兵?留其性命只会惹来更多的祸事。”根据季柔昏厥前的记忆,眼前这个男人明明可以斩杀在场的所有吴人,永除后患,他却放任那些人离去。
多日的征战教会了她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该对敌人有丝毫侥幸之举,风起于萍,祸患往往自不经意间引发。
跟前的孙武仿佛看出她的忧心所在,坦然道:“不会有吴国军卒寻到此处,女士尽管安心在这里养伤,待伤势好转再思归国之计。”
季柔怎敢安心,尤其是当她看到眼前的男子开口时面带微笑,无意间散发着自信狂傲,一如那些听不进谏言的联军领将,最终只会招致兵败如山倒,追悔莫及。
季柔深知这里已是险地,决不可久留。
“吴国主将早已对全军下达了必杀令,得吾头颅者赏千金封下大夫,吴人贪功好财,又怎会轻易离去,倘若他们纠集更多甲士寻来,尔将如何自处?”季柔尽可能的保持足够的耐心向孙武解释当前处境,只盼他不要像那些顽固之徒一样坚持己见,谁知孙武却突然打断她,漠然道:“吴军若是真的寻到此处,自然是把尔献给吴王,孙武只道是不知情……”眼见季柔脸色骤变,牵动伤势几欲暴走,孙武连忙失笑道:“女士勿惊,孙武戏言!孙武戏言!”
“女士请勿忧心,孙武既然救下女士,自然能确保女士的安全。”孙武恭恭敬敬的赔礼道歉,礼数之周全,足以令楚国大部分礼官羞愧汗颜。
季柔怒目而视,孙武应该庆幸自己伤重不起,否则此刻躺在床榻上的就是他了。
“放任敌人离去,等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季柔冷言提醒道:“若是身临战场,尔决活不过下一场战役。”
“一剑而屈人之兵已是不易,何必徒增伤亡。”孙武困惑道:“武与他们并无仇怨,为何要对他们斩尽杀绝?”
季柔胸口憋闷,竟无言以对。
半晌,她双眸环顾四周,这才想起追问道:“此处是何地界?归属何方?”
孙武目光飘向窗外竹林,回答道:“此地名为罗浮山,是武的居所,也是吴国土地。”后一句似乎是有意提醒季柔。
季柔闻言立刻就慌了神,怒道:“尔如何不知此刻吴楚正在交战!吾怎能留居吴地。”
孙武转过身解释道:武忘了告诉女士,尔已经昏睡了数日,外面战事早已停歇,楚国收拢溃兵退守边邑,吴国也已得胜班师,所以尔尽管安心在这里养伤,不会有暴露的危险。”孙武停顿一下,接着提醒道:“武身居吴地,自然也算是吴人。”
季柔眼中突然闪过强烈的杀意,冷言道:“吾乃楚人,尔岂能不知?为何救吾?难道只是为了一句有伤天和?悲天而悯人?”
“尔现在身处险地,应当慎言慎行,倘若尔将所有吴人视作敌人,那么所有吴人也会视尔为死敌,尔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吴国无数军民吗?为了活下去,不要再提‘敌人’和‘楚国’,这里并不是战场,早点养好伤也许便能早日再上战场,如果在病榻上躺太多时日,战争早就结束了。”孙武答非所问,语气却很认真。
季柔当然不是愚笨之人,虽说她不惧与整个吴国军民为敌,可是她也知道当下保住性命才最重要,留有用之躯将来才能重回战场为国征战。
许是见她释然,孙武的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转到了竹案上,那里正摆放着她的佩剑。季柔猛然回神,眼见孙武一步步走向竹案,她顿感不妙,那柄剑实在太过华丽耀眼,价值超过千金,随便抠下一颗玉石便可买下这里的一座山,如果拿去献给吴国贵族,甚至能换来爵位。
这个叫孙武的家伙好像还是一位剑士,季柔已经能想象到她这柄剑的归属已不由她做主了。
果然,孙武顺手拿起了她的剑。
孙武这一举动立刻便惊动了季柔,她叫喊道:“住手!不准动吾的佩剑!咳咳……”疼痛淹没了她的声音,让她无力挣扎。
孙武并未多看宝剑一眼,而是持剑转身来到竹榻前,把剑立在她旁边,叮嘱道:“尔现在应该安心养伤,等尔能拿起它的时候,随时可以取回此剑。”
季柔诧异万分,一脸困惑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在她看来孙武也就是是一个落魄士子,一身素衫虽然整洁,可终究不值钱。他或许曾经是个贵族,可也仅仅是曾经而已。
九州王候互相兼并到了今日,“曾经的贵族”多如牛毛,像孙武这般,到了连自己的佩剑都养护不起的地步更不在少数。可是她不明白为何眼前的男人对她的宝剑竟不屑一顾,他的底气从何而来?难道他是个隐士?不为外物所动!不过有二十多岁就归隐的吗?还是说他其实是个老怪物,只不过外貌未曾改变?这一眨眼的功夫,季柔的心思转的极快,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眼前男人已经几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想要探究其中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