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军营依然笼罩在喧闹的尾声之中,明日大部分袍泽就要归乡,故此今夜营中不设禁令。
军营中大王的中军和公子掩余的左军大帐都已寂静无人,只余下公子光的右军大帐依旧灯火通明。
羿巫知道公子向来勤勉,常常处理军务到子夜,这点他从不怀疑,故此深夜他依然决定前去公子帐前候令。
一路上随处可见醉酒之人,呕吐的污秽之物更是让半个军营弥漫在一股怪味之中,只怕明日清扫之人又要咒骂忙碌了。看着那些步履蹒跚的汉子羿巫倒是没有半点轻视与反感,因为他知道,能喝上酒的同伴都是在与楚一战中奋勇杀敌的吴国好男儿,他甚至听到军营一隅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而那里正是刑徒营,往日只闻哀嚎之声。
越是靠近公子营帐,游离的醉鬼越少,腥臭之味也逐渐消散。
石九卜华两人持戟立于公子营帐之外,像两尊石像一般,见到来人是羿巫微微颔首,依旧恪守本分。他们二人倒是没想到此生还能再次回到公子帐下听命,哪怕公子早就让他们前去饮宴休养,他们仍坚持彻夜值守。毕竟他们也明白,或许明日一旦返回姑苏城,就会再次被大王调离左军。
羿巫望了一眼营帐,便安静的立在石九的下首,等候里面的人结束谈话。
偌大个营帐里只有两个人影,端坐上位的正是公子光。
“公子,楚国地广物博,人口众多,我吴人曾行先公巫臣疲楚之计,令楚人疲于奔命,钟使得吴楚之间国力彼消我长,至今日我军能依靠兵戈战车击溃楚人的军阵摧毁楚人的城邑,但是这样还远远不够。杀人尚且诛心,楚人骄傲,自熊通始称王爵,连天子都不能令其臣服,公子欲击败楚人,必先折损其尊严。”说话之人语气平和,仿佛不经意间提出决议,羿巫闻言却感到背脊发凉,如临寒冬冽风。
能说出这般诛心之论的必是楚人伍员,不!羿巫突然想起早在很久以前伍员已经放弃了楚人身份,大王也已认可其吴人的身份,并赐其宅邸与美妾,伍员现在已经是吴人,且一心覆楚。
想那楚国也不过如此,连连逼迫伍员这样的才俊舍楚奔吴!
“先生何以教光?”公子的身影屈身向前,恭敬如弟子。
伍员道:“楚国前太子建曾随臣一并出逃楚国,而后太子建身死郑国,独臣与公子胜幸免于难,然太子建之母乃是蔡女,如今被楚王冷落,居于蔡地郹阳。承蒙大王与公子厚待臣及太子建之子胜,今胜思念其祖母,故公子可速速通过楚国代任令尹司马薳越向楚国索要太子建之母,而后广告九州并厚待之,如此一举数得。”
公子稍微思量便解其中深意,不由得诧异道:“如此之举,楚国上下如何肯答应?”
“公子,那胡国、沈国的国君,及陈国的大夫,三人的尸首皆在我军中,此三国乃是楚国最重要的属国屏障,公子可以以此为要挟。倘若楚国不同意,届时公子再大军压境,楚国必定陷入恐慌,楚国老令尹阳匄已死,代令尹司马薳越是个无能之辈,不足为虑,自他接任后对淮水州来之地的视若无睹便可看出。楚令尹从不轻易与外族,员相信最后得令尹之位的必是囊瓦子常,囊瓦胆小贪婪,目光短浅,此子定会选择暂时妥协,并以此劝说楚王。公子,楚王老了!早就不复当年之勇武,短期恐怕也不想再生战事,这正是员希望看到的结果。”
“州来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楚国真能给我吴人足够的时间经营,来日光便能以此为据,率军攻伐楚国,为先生复仇。”公子的声音竟开始颤抖。
“员必呕心沥血为公子谋!”伍员再拜,接着愤恨道:“员就是要告诉楚国君臣,鸡父之败不是结束,而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先生快请起!”公子扶起伍员,端坐下位思量片刻,再次问道:“顿许蔡三国俘虏当如何处理?”
“送还!”
“送还?不再索要财物?”羿巫甚至能想象公子此刻惊异的神情,楚国的属国都很富裕,这下恐怕要损失很多财物了,因为他知道公子向来对伍员言听计从。
“对!公子恐怕不知,此三国以蔡国最为强大,他日我吴国经营州来之地势必要同蔡候斡旋,不如今日施其恩情,而且太子建之母正是蔡女,恐怕蔡候对楚国怀怨已久啊。”
片刻沉寂,而后营帐内突然传来公子的朗声大笑,深夜中声传寰宇。
羿巫并不明白公子为何大笑,但是他知道伍员一定是为公子献上了好计策,这个伍员的确有才学手段,他只在军中待了仨月,军中上下无一不对其崇敬万分,由其颁布的新式法令也总能顺利施行。
羿巫此时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与楚国的战争将越发激烈。离自己挂金钩佩宝剑的时刻不远了!他遥望星空,下意识的轻抚腰间佩剑。
正当羿巫沉浸幻境时,营帐突然被掀开,霎时烛光四溢,鱼油制的长灯,灯火通红,一个魁梧的身形从赤光中走出,宛若鬼神。待羿巫回过神来,只看到一个如黑熊一般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