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簪,粉衣裙,怀里抱着一只猫,就连眉目都十足十相像。
栩栩如生的沈妙缇。
萧牧野反倒瘦脱了相,他执着刀,侧了一个头,因为太久没开口,声音只是气音:“出去。”
我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但他竟然雕出一个我。
“你这样做给谁看?”沐闻舟反应过来上前,扯过他的衣领:“你新婚夜我曾问过你,她若是出了意外怎么办,现在人死了,在这装什么深情!?”
萧牧野被他扯得一晃。
他挥开沐闻舟的手,说:“滚开。”
“兵马不管,北境的战乱不管,朝堂上的事你也不管,你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娶孟冬宁做什么?!”
“不知道。”萧牧野捂住心口,似乎很痛苦:“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但我找不到她。”
那节白骨就在桌上,他却说找不见我。
“她活着你不见她,死了只怕更不想见你。”沐闻舟恨铁不成钢:“你打算一辈子这么下去吗!”
“北境战乱,你看着办吧。”
萧牧野再次挥开他,执起‘我’的手,小小的刻刀覆上去,在修‘我’的指甲。
“我真不懂你。”沐闻舟抹了一把脸:“在的时候不好好对待,没有了又后悔。”
“你知道这几日,我想到什么吗?”萧牧野动作不停,似乎是为了找个人倾诉:“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她一定以为我不记得了,以为我对她的印象,是入了王府之后。”
“其实不是。”
我惊讶了一瞬。
从最开始就以为,萧牧野对我的印象,是新婚之夜,他夜半醒来找水。
我脱了凤冠,扶他靠在我身上,一小勺一小勺地喂水。
喝了几口之后,他才侧过脸看我:“你是谁?”
声音暗哑,低沉审视。
“我是沈妙缇,二月前,你救过我。”
“是么?”萧牧野扫过我身上的喜服,沉沉昏迷前,他说:“王府已殁,早点走吧。”
那时我以为,他当真对我没有半分印象,又不愿意拖累女人,所以赶我走。
但我怎么会走,我本就是为了救他来的。
“行军多年,我对长相敏锐,更何况……”说到这里,萧牧野又穆地停住。
好一会才接下去:“更何况是那样一张脸,惊吓到极致,眼眶里都是泪,却倔强地忍着,不落下来。”
他说的是我吗?
我有点陌生和怔忪。
不过我确实不是爱哭的一个人,当初被土匪劫走,恰逢萧牧野来救我,放松后忍不住要哭。
可又想,哭哭啼啼地惹人烦。
尤其在萧牧野面前,当然不能哭。
“还很虎……”萧牧野的刻刀游移至‘我’的侧颊,裹住整张脸,指腹在‘我’的眼睑刮了一下,这个动作如同抹掉我的眼泪。
但明明木头雕刻的人不会有眼泪。
“那时候败仗而归,我身负重伤,抵挡也是艰难,土匪当头一刀劈下来的时候,她不知拿来的力气,捡了把剑,刺向土匪,就差一点点,那刀就落在我头上。”
“算起来还是我多欠她一条命。”
我从未听他回忆过这个,我以为他早就忘记,这于他来说,只能算鸡毛蒜皮。
沐闻舟朝他投去悲悯目光:“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
“没死!”萧牧野突然冷喝:“她怎么会死!只是生气了不回家而已!”
我不知道他是想骗过自己,还是骗过沐闻舟。
“是我跟她怄气,是我非要娶孟冬宁,她怀着孕,当然会生气,没关系,我等她气消。”
领子被沐闻舟扯过,对方看起来想一拳砸在他脸上:“她父母还躺在冰库里!你做出这幅样子,谁在乎!”
爹娘——
我绝望地闭上眼,胸口被凿去一块。
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也是。
萧牧野推开沐闻舟的手,他后退两步,又是那副不得要领的样子:“等妙妙回来,总得、总要见最后一面。”
说罢推着沐闻舟出去,似乎难以忍受这个屋里有别的人。
我疲惫不堪地倒在氍毹上,浑身上下,骨头到皮肉,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
随即他执起刻刀,又开始对着‘我’精雕细琢。
修饰‘我’的衣衫时,他的刻刀落在小腹的位置,顿了良久。
光透不太进来,他的轮廓模糊在阴影中。
突然上前一步,拥过木雕的身体,他将额头抵在‘我’的肩上。
栩栩如生的木雕,除了表情不生动,就好似真的是我。
就好像我们真的恩爱,相拥在一起没有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