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晴被关得实在太久太久。
仅有的几回,也只是下水学习游水,且那时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再大些,就再没出过那间华丽的舱房,早已分不清楚东西南北。
许凤洲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素白面庞,在她的视线里变得模糊一片。
她知晓她又犯错了,他又要罚她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未责骂她,而是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笨蛋!”他在她耳边轻声骂道:“分不清就分不清,有什么值得哭的。”
是啊,有什么值得可哭的。
不就是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已,究竟有什么值得哭的呢?
云晴不想哭的。
魏行首说过,她们做伎子的,千万莫要在恩客前面摆脸子。
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供人取乐的玩物。
即便是难过,那也只能藏在心里,然后慢慢地消化掉。
可她管不了不断往外涌出的悲伤,管不了不断往外爬的眼泪,管不了自己的行为,亦无法去思索,她若是惹怒他,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她把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他的心口,“呜呜”哭了起来。
天上还在飘着鹅毛大雪,他的怀抱温暖极了,她希望他能够一直这样抱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祈求被老天爷听见,直到回舱房前,他都抱着她。
当天夜里,云晴发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眼皮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迷迷糊糊地,她感到一双冰凉的大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
这让她感觉到很舒服。
她捉住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安稳地睡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暮色四合,舱房里浮着一团橘黄色的烛光。
她意识地去寻许凤洲。
他伫立在窗前,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紫色圆领袍,半边身子笼罩在暮色中。
见她醒来,他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在她额头。
像极梦中那双温暖的大手,让她贪恋不已。
“可好些?”他问。
云晴“嗯”了一声,想要说话,发现嗓子干哑得直冒火。
她见不远处的矮几上搁着茶水,强撑着身子想要起来,怎么都使不上力。
他伸手倒了水喂到她嘴边。
一连吃了三杯水,她才觉得好些,这回才想起来他是主子,不该服侍她这个婢女,正不知如何是好,许凤洲突然问:“你被关了八年。”
云晴愣了一下,羽睫湿润地望着他,“公子,怎知?”
许凤洲没作声,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可还记得你家在哪儿?”
云晴忙道:“我家住在,住在,在……”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带了哭腔。
“我,想不起来了!”
她清澈无垢的眼眸里蓄满泪水,嘴唇颤抖,“许二叔,我,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怎么办?”
“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这是他头一回问她的名字。
“云晴。”
云晴顿了顿,又道:“我阿娘,唤我,轻轻。”
女孩子的小字,通常只有父母夫君才能叫,可她忍不住要说与他听。
她哽咽,“许二叔,你说,我阿耶,这么多年有,有寻过我吗?”
“我,一直想,只要他,他寻过我,我,我就原谅他妻子,当年卖了我和我娘。我其实,不该这么想,我对不起我,我阿娘。可是,我,我真的很想我阿耶。”
“我真羡慕,许二叔的妹妹,要是我,我也有,许二叔这么一个哥哥,该多好呢……”
“……”
她说话本就不太利索,此刻又病着,一番话说了许久,最后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许凤洲垂睫望着她。
怀中的少女安稳地窝在他怀里,那张瓷白的脸上此刻浮着不正常的潮红,浓密纤长的眼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他揩去她眼角的泪珠,舌尖抵着上颚,“轻轻……”
倒是人如其名。
云晴断断续续地烧了两三日,直到第四日晌午,才算彻底退热。
她醒来后一直坐在窗口,直到傍晚,许凤洲从外头回来。
她立刻迎上前去,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怯怯地站在那儿,乌黑的眼睛湿漉漉地。
这几日,她一定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她头一回给人添麻烦,有些不知怎么办。
他如同往常一般,将她搂坐在怀里。
不过三四日的功夫,她整个人瘦了一圈,抱着有些硌手。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道:“可好些?”
她忙点点头,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