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他这个毫无根基的卫尉!
形势比人强,羯此时已经徒叹奈何。
他低下头,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亲自守护住始皇帝。
只是医官夏无且已经言明,始皇帝,已经不可能再醒来。
他知道,始皇帝在临终前,其实是属意公子扶苏的。
然而,公子扶苏之死,已经近在眼前。
“主,羯无能,万死也!”他低低地开口。
他愧疚地开口,却陡然发现,始皇帝的眼角似乎动了一动。
羯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他狂喜地看向始皇帝鼻前的绒絮。
绒絮在微微起伏,显然始皇帝的呼吸并未断绝。
然而也仅此而已,比死人也不过多了一口气。
羯不死心,又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始皇帝的眼角,始皇帝眼睛依然紧闭,丝毫没有睁开的迹象。
羯心如刀割,痛不可当。
一代雄主,衰弱至此。
大秦的明天在何方?
……
当羯痛不可当,心生死意之时,始皇帝在做梦。
始皇帝做了一个极长的梦一般,梦里见到了秦国历代国君。
彼时他尚是个小儿,每一代国君都慈祥的看着他。
从秦国到秦朝,唯有秦人知晓这几百年的变迁!可亲眼看到历代国君的面孔时,这场过度显得又如此清晰。秦朝,非嬴政一人之功,而是历代国君的心血!
起初,秦处蛮荒之地,民风豪迈,老秦人有纠纠雄风!可地势偏薄,不足以比拟中原之地富硕。
自孝公与商君变法改革起,秦才开始显著强盛!
他国皆道秦之地蛮荒,君亦是如此。可秦国国君素来礼贤下士,才有了许多贤能之人愿留于秦,助秦一臂之力!
秦亦是不负所托,终成大业!
始皇帝看着那一个个面孔,许多人虽未曾谋面却像是相识已久。
“政,实现了秦国历代国君为之奋斗的目标!政,统一了六国!”
历代国君皆是赞许点了点头。
“政欲造福万民,成大业!欲求长生不老之药也。”
此一言说完,本就模糊的面孔一个个远行。始皇帝想要上前,却猛然间跌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再次视物时,始皇帝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颗桑树之下。
自己的身躯也矮小了许多,小小的掌中,尚且握着一根草绳,草绳一端栓着一只山羊。
山羊很高大,被幼小的始皇帝牵在手中,很不耐烦。
始皇帝亦很不耐烦,然而树上一阵清亮的歌声,让他安静了下来。
“山上有茂密的桑树啊,池里有美艳的荷花。没有见到子都好男儿啊,偏偏遇到你这个小狂徒。”
母亲的悦耳的歌声让年幼的始皇帝沉醉,他感受到了母亲的宠爱,并且在爱里变得安静。
然而,此时的始皇帝身躯虽然幼小,魂魄却已经是那位雄才大略的帝王。
幼年的记忆变得清晰,始皇帝分明可以看到,树上的赵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并不是自己以为的宠爱。
而是,厌弃!
“朕本以为,朕此生曾经得到过真正的关怀和宠爱,至死依然记得那一刻。”
年幼的始皇帝突然自嘲地开口,打断了悠扬清亮的歌声。
“此时朕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皆是朕的臆想。”
他悲哀地看向桑树上的母亲赵姬:“朕一直以为,母亲您当年唱此歌谣,乃是在想念父亲,同时怜悯吾这个自小便不曾见到父亲,因而变得无比乖张的小狂徒。”
“然而今日,朕方知,此歌谣原来是如此唱的。”
他眼中浮现出一抹泪光,轻轻地开口。
“山上有茂密的桑树啊,池中有美艳的荷花。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多如同子都一般的好男儿,偏偏我却委身于一个懦夫,生下了一个乖张狡猾的拖累,以至于我流落至此,不得不采桑为生。”
“母亲,”始皇帝抬起头,看向赵姬,“尔当年说,恨政儿不早死。”
“此话并不是朕继位秦王,尔与嫪毐生下两个孩子后说的吧?”
“而是,在朕还是幼时,与母亲一同在邯郸之野牧羊采桑之时,便已经在做如是想吧?”
“而嫪毐,便是你所遇到的那位子都好男儿,对吗?”
面对始皇帝洞察一切的质问,赵姬并未作答。
她仅仅只是朝始皇帝淡淡一笑,便隐在了树后。
天地间只剩下一棵茂密的桑树,以及桑树下牵着羊的幼小始皇帝。
“朕的一生,是为所有人皆厌弃的一生。”
“朕之父亲不爱朕,朕之母亲,亦憎恨朕!”
“朕此生纵使攻灭六国,亦是失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