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把成子那本惨不忍睹的流水账,换成了规范一点的财务记账,又算了几遍之后,李乐有种魔幻感。
前两月,基本上还靠着李乐那点儿本钱的支撑,成子稀里糊涂的又签了一堆借据,生意并不好。
一个是浪费,一锅鸡蛋看起来加水加火煮熟就行,可你煮上三个两个的和一次煮上三四十斤,是两个概念。
火大了,时间长了,炸,火小了,水多了,不熟。光搞定时间火候,就浪费了不下六七十斤鸡蛋。
剥壳也是,手生,剥起来除了慢,连壳带肉一起扯下来的,十个里面得有两三个,这种就不好再往外送,按行话来说,次品率比较高。
那些天,成子和他那群小兄弟,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是鸡蛋。
开始还挺高兴,平日里吃不到的鸡蛋成了每日必备。可到了最后,有的娃再见到鸡蛋,已经开始反胃。
好在卤蛋那一块,有李乐按照王老爷子的配比,按照重量做的料包,终归是没怎么浪费。
再一个就是跑各家早点店的时候,被人骗了好几次。光试吃试拿样品不给回话的还算小事。有几家看成子他们年纪小,觉得好欺负,让给先送货,结账时候不认账。
亏得成子这帮孩子从小接触的环境不一样,有主意,敢干,下得去手,像对付孙建设两口子那种招数,层出不穷。打过架,挨过揍,进过派出所,最后,没吃大亏。
还有刚开始,说是量不大,但也押钱。和批发商不熟,人家也没把你那点量看眼里,都是现款现货,一天两三百的往里扔。
成子一狠心,把自己那点小本钱都扔了进去。最后还是安家杰安所长出面,找了关系,才让成子和批发商定了个半月一结的协议。
有的人遇到这种局面,可能早打了退堂鼓,及时止损。
成子他们,一句大不了重新捡破烂要饭去,咬咬牙,慢慢挺了过来。
一大早还黑着,就跑去那些早点铺,等着人开门。叔伯婶子爷爷奶奶叫着,说好话,套近乎,帮忙干活,软磨硬泡,就为了让老板同意拿货试着卖。
剥鸡蛋,一开始慢,那就一点点练。零下的气温里,鸡蛋过完凉水,手冻的通红也得剥。一个两个,十个八个看着不费劲。可要是一两百个呢?这群娃笑着就给干了,还觉得比沿着铁路线拾荒来的舒坦。
拉鸡蛋,三轮车小,还得骑着送货,就换成平板车,大孩子前面拉,小孩子后面推,一车三四百斤,从小院到批发市场,十里地,就那么一天一趟,两趟。
就像有人说过,八零九零,百废待兴,只要手上有东西,有眼光,赚钱是一个体力和胆量的活。
整个十二月,核算完应收应付,七七八八的支出,成本等等,再去掉给那些娃一人一百五十块的预留钱,还能剩下两千二百多块。
想想成子按他自己算的账,还以为一天四百多利润,李乐觉得,迟早得给他送去学财务。
。。。。。。
成子回到丰禾路小院,看着院子里几口正在炉子上冒着热气的大锅,蹲在大盆前面,嘻嘻哈哈剥着鸡蛋的皮皮,金宝,小土这些人,打了声招呼进了屋。
三间屋子,一间做了存鸡蛋的库房。剩下两间都成了睡觉的地方。
最简单,钢管焊的上下铺,除了上来下去吱吱扭扭的响动,比起以前那种三合板拼凑的地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被褥都是新的,白天拿出去晒了晒,一股阳光的味道。成子觉得。晚上要是光着身子盖起来,肯定又暖和又舒服。
床头挂着几件新买的棉衣,虽然样子不是那么好看,但总比过去那些破着洞,划着口,冷风一吹直往里钻的强得多。
几个娃也爱惜,除了出门,干活的时候从舍不得穿。
窗台上有香皂,牙刷,洗头膏。窗前是两个脸盆架,墙头扯的铁丝上,挂着五颜六色的毛巾。
一块不知从哪捡来的碎掉一小半的镜子,被粘在墙上。
李乐说,社会很现实,穿的破烂,不讲卫生,一身臭味,没人会看的起你,不说金装银装,最起码干净整洁。
小屋里中间,一个铸铁炉子,一根长长的烟囱穿堂而过。
炉子上坐着水壶,里面有热水时不时翻腾一下,冒出咕咚的声响。
成子到自己铺上,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带着美女头像的挂历钱包,翻出一沓欠条。
一张张数了,把钱加了加,不知不觉都六千多了,叹口气,准备把欠条收进去。
翻动间,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成子捏起来,盯着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照片上有小川北,癞痢头,老四
上面都是前年被李晋乔接走安置的娃。
当时,李晋乔说,一起照张相吧,留个念想。
他还记得照完相,对这几个娃说过,等老子出人头地了,开着大汽车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