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做个胸穿的功夫,方剂里所有的成分就被学徒分拣了出来,送到桌上。克拉夫特在里面看到了熟悉和不熟悉的东西——熟悉部分大多出现在厨房与餐桌上,作为调味料的一部分。而不熟悉的那一部分,就真的完全无法辨别了,克拉夫特偶尔能在戴维的讲解中将其与某个偶然听过的名字对应起来,也没法把它们很好地区别开来。毕竟植物木乃伊和人类木乃伊差不多,都是干瘪的一条,很难看出生前的样子。切片的块根、一节节的茎部、卷起来的叶片,以及磨粉的物质。戴维以少见的精细从每样中取出少许,放在一块光滑的桦木板上称量重量、估算比例,随后用可能是动物骨的工具,完整地将粉屑一起刮走,力求用量精确。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时不时卡顿半拍,可能是在刻意表演什么很久没用过的标准操作方式。有理由质疑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自然生长植物中有效成分的含量差异应该远大于那点留在秤上的质量。按某种特定顺序,一半药物被依次加入铅罐中炖煮。戴维注意到克拉夫特神色有异,解释道:“铅能促进反应加速,并改善药剂口感。”能不能促进反应加速不知道,促进生命加速倒是肯定的。小火炖煮下,罐子里的水蒸干了一半,戴维倒入剩下的药物,再次加满水,继续烘烤。克拉夫特耐心而不明所以地看完了全过程,罐子里的水从清澈到泛黄发黑,最终浓缩为不到三分之一体积、有点粘稠的深色液体。像是咳嗽糖浆、芥末、锅巴混合形成的气味从里面溢出,对鼻粘膜重拳出击,强而有力。制作者用咖啡勺大小、但更深的勺子舀起少许药汁,放在舌尖浅尝一口。“啧啧。”戴维发出咂舌似的声音,表情放松下来,大概成品让他还算满意。火钳将滚烫的铅罐从碳火上取下,放在烤黑的软木垫上推给克拉夫特,还贴心地放个新勺子。“谢谢。”克拉夫特的礼貌让他接过勺子道谢,但安全意识让他很难做出浅尝一口的举动。这东西看起来就像人造版的黑液——黑色、粘稠、极为可疑,最大的区别在于黑液会诱使人接触,而它的气味只让人想远离。很难想象巴伯先生和其他患者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服下这东西的,或许对某些功能的追求是会让人走向疯狂。“其实口味也没有气味那么糟糕。”看出克拉夫特的犹豫,戴维说道,“蜂蜜应该会遮蔽部分苦味。”【不,我担心的倒不是苦】两条眉毛有扭成一团的倾向。不尝一口吧,好像对不起戴维;尝一口吧,又对不起身体。克拉夫特艰难地舀出少许,举到面前,嘴唇蠕动,回顾诸位医学先辈以身试药的光辉事迹,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只放到鼻下闻了闻。没有奇迹发生。香料加热后的味道掩盖了大部分气味,他也不是能闻味辨分子式的人形分析仪。“你没有想过把里面的药挨个拆出来试试吗?”“您怎么会这么想?”对拆分的论调,戴维表现得稍显吃惊。“在制剂过程中的反应难以预测,可能改动一两种都会产生影响,只有少数水平极高的人才能做出优化。”“呃,当然,我不是说您的水平有问题,只是药物配伍确实是個很复杂的课题,还很考验运气,即使经验丰富的医师也可能投入大量时间后一无所获。”听起来有点像炼金术,事实上确实也差不多。克拉夫特放弃了从戴维这挖出有价值信息的努力,但仍抱有一丝希望。死的药他不认识,那活的药呢?“能把活的……我是说新鲜的材料给我看看吗?”在迫不得已地逐个尝试前,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试图通过植物形象唤起记忆。“比较困难,新鲜药材大多只有在产地才能看到,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有本图鉴。”某些人的《人体结构》是老版的,但他的药物图鉴可是新版的。高档蒙皮封面,银片包角,纸张颜色纯净,用的经文体小字抄写,居然还有上色图案。连绘制都用了带点透视技法的最新风格,力求还原真实颜色和形象。页角有卷曲后重新压平的痕迹,说明主人经常翻阅和维护。书本没有目录,但不妨碍戴维凭手感翻到对应位置,如数家珍地介绍这些神奇的植物,以及部分神奇矿物和动物。“这是胡椒新鲜的样子,光滑的绿色珠串,平时不太见到,毕竟我们用到的基本都是干的。干胡椒有时还会被用于通鼻。”“肉桂也是,它其实是树皮,采集会对树造成很大损伤,加上传闻有着旺盛繁育能力的效果,所以一直供不应求,价格不太友好。”“但也正是因为方子里有肉桂,我才相信不是随便乱编的东西,至少是知道一定药性的人摸索出的方剂。”说起自己专业,戴维健谈了许多。无论正确性是否有待考量,他在药物方向上的知识面是值得肯定的。相比里弗斯大学的药剂教授,戴维对药物的了解或许不够系统性,但在一些特殊细节和非主流应用上更为深入,偏向于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