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太子遇见连千帆时,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
明明是他的老师,却总是漫不经心地拿本书随随便便地念,虽然没有出过错却显而易见的不用心。
一见到皇姐就换了副面孔,眼珠子跟粘在上面似的挪都挪不开。他当然没那个胆子直勾勾地盯着公主殿下看,但全副心神都只放在云晓雾身上,连自己的学生打翻了茶杯都注意不到。
暗黄的水渍在桌上蔓延开来,倒影出少年太子眼里的不甘。明明是他的先生不是吗?明明所有人都把他放在皇姐前面,明明就该是他更重要!
还是云晓雾注意到太子的动静,吩咐侍女上前帮忙。
连千帆这才看过去,直接大手一挥让太子放学。
云念冷笑一声,谁也不搭理地回了东宫。
“阿念是在同你置气?他课上可有为难你?”
好样的,一个两个的,都不把他堂堂太子放在眼里。
还没走远的云念脚步一顿,带着气把脚边的一颗石子远远踢开,偏巧砸到了不远处的内侍,一声“哎呦”引动了各处的目光。
连千帆板着脸上前教育,“为人君者当喜怒不形于色,万事内藏于中,怎可如此胡闹?”
云念其实有点怵他,但气还没消,小声辩驳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回去抄十遍《清静经》,明早交上来。”至于云念愤愤不平的眼神,连千帆只当没看见。
眼见云念在连千帆面前服服帖帖,云晓雾便也放下心来,至于这个弟弟是不是处在水深火热中,她可没那么多心思在意。
姐不疼师不爱的云念小朋友嘴一瘪差点哭出来,到底还记着自己是储君,咬咬牙憋了回去,跑着回去抄经。
他才不是怕了,他就是不想继续同这帮混蛋待着。
云晓雾拉着连千帆看她新得的新鲜物件,养在深宫内苑的孩子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不过是一个竹篾编成的小球也能大呼神奇。
连千帆瞧了眼公主殿下碰过的衣袖,耳根微微发烫,顺手从旁边折了根草叶,三两下就编出了一个形制上一模一样的小球,双手捧着递到云晓雾面前。
这是他入宫前最常见的玩具,市井里巷每个小孩子都会编。
云晓雾拉着要他教,连千帆笑得眉眼弯弯,细致耐心地从选草叶教起。
要选长而韧的,这样编起来方便好看,打个旋,再穿过去,折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又一个小球就做好了。
云晓雾明明是一步一步跟着来的,草叶最后却只是添了折痕蔫了吧唧地躺在桌上,一点没有成型的样子。
公主殿下不高兴了,把连千帆编好的草球抢过来,把那片皱巴巴的叶子放在他手里,明目张胆地来了个偷天换日,笑得狡黠又得意。
说是抢,但连千帆几乎是直接送上,满脸笑意地看她胡闹。
明明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可爱。
公主殿下敏慧异常,一点就透过目能诵,偏偏动手能力差得惨不忍睹。用筷子都学得比其他的皇子公主,骑术课更是摔了不知道几次才学会。慌得连千帆一路心惊胆战,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
其实公主不会骑术也无妨,但云晓雾倔得很,又好强,连午饭都不吃了,也要接着练。在最后的考核上一骑绝尘,红衣猎猎不知惊艳了多少儿郎。
这种耍赖式的行径她也只对连千帆做,连皇帝陛下都无缘得见。
他只以为自己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却桀骜不驯,从来不会觉得她可爱。
女儿家太优秀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前朝刚出过一个励精图治的女皇。
君主有雄才大略是国家的幸事,但若这君主是女子,又成了另一回事。
史官不肯记载,也不愿违背记史的初心,便避重就轻匆匆几笔带过。
牝鸡司晨明明是不吉之兆,如何最后竟比无数须眉更胜一筹?
文人的笔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他们按自己的想象把明君异化为妖魔,用自己的才华引导世人的评价。历史的烟云最后模糊了事实,只剩下众口一词的唾骂,或许中间偶尔能听到几声异议,但都无关紧要。
那些女皇庇佑下的百姓都已老去,化作一座座坟冢,后人记不得她兴利除弊的当年,只记得妖孽的骂名。
一次意外换来的是疯狂的反扑,皇家的女儿当然不能目不识丁,该学的一点都不能少,却绝不能学得太好。尤其是学得比太子还好,这就是危险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