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街天很快到来。
早饭后王志山耽搁了一会,错过了张家善和张八一。
等到他下楼,院坝里不见了人影。
王志山很是焦急,找到马文龙,问两人是不是出去了?
马文龙头也不抬,说应该是出去了。
他急忙去追,可一连追了几条街,不见两人。找寻无果,王志山一抬头,太阳上了头顶,已经过了正午时分。他想,或许两人是去办别的事去了,要不然怎么不见人呢?
想着头一个街天,因冲突捱到天黑,他焦急万分。
情急之下,他回分局领了票,只身站在了水果摊前。他要一个人收税。
摊贩们看到王志山,认出了他是头个街天,跟在大盖帽屁股后头的小伙子,眼前一亮。秦明涛夫妇俩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早传开了。几个耍横的摊主再不敢造次;剩下几个想对着张八一耍嘴皮子取乐的,与王志山一番交锋,败下阵来。王志山说话快,动作也快。几个讨价还价惯了的,嘴瘾还没过足,交了税;等到回过神来,王志山已去了下一个摊位。人人很是奇怪: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像是变了天?
王志山一个人挨家挨户开票征税。
一条街很快到了头。
又是学校前方的水果摊。头个街天的争执,让王志山心头发怵。几次深呼吸后,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第一个摊位依旧是老婆子赵梅芝的。她抬头看了看来人,认出了王志山,正要说话,王志山抢了先:
“老人家,今天眼睛还跳吗?”
赵梅芝嘴里一连多声“嗲嬷嗲嬷”,几声惊叹,一拍身上的青布面襟短衫,惊魂不定:
“大兄弟,上个街天要不是我这双老腿迈得快,人早被一跟斗给掀翻了!说起来,到现在我的这个心窝眼,还‘嘣嘣嘣’乱跳呢!我早说了,自古以来当大头百姓的,就不该胡来。不信?不信试试。这下可好,缴点税,又抢又斗的,成了猪圈里的猪嫌圈烂——瞎折腾!说句老实话,我岁数大了,不是不明白道理的人。有话好好说,切莫因小失大。你看看,咱一个地方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斗我、我斗你的,可好?”
想着头个街天的惊魂一幕,王志山心头酸酸的。他柔声道:
“老人家。不是我们税务所的跟谁过不去,非要盯着你们这些小摊小贩。实在是收税得有讲究,至少一视同仁,我们干这项工作也不能因人而异不是?该收的不收,不该收的乱收,那怎么行!收税不容易。你看,国家等着钱盖学校、建养老院呢!要是你不交、他不交的,国家这么大的开销,找谁去?就像一家人,大儿子不敬老、小儿子不养老,老人怎么办?现在税法没有年纪大的、老人可以免税这一条,所以,你一大把年纪了,该收你的税,我们还得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梅芝点点头。趁这机会,王志山将票开了,递给她,收下她一元五角钱,走到秦明涛婆娘前。
不是冤家不碰头。秦明涛婆娘绷着脸,一脸冷清,头扭向一旁,不看王志山一眼。王志山叹了口气,在摊位前站定,不开腔,“刷刷”几笔,开出一张一元五角钱的票,放到她的水果摊前,小声道:
“请交今天的税。”
票飘然而至,落到背篓上方的水果上。秦明涛婆娘愣了愣,呼吸起伏,有了剧烈变化。她想骂人,想对王志山来一通臭骂,可一场冲突,让她明白这样做的后果。这个世上有两种人不能招惹,一种是没有低线的人,另一种是底线非常强的人。前者后果无法想象,后者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想到自己和丈夫因为一元五角钱,弄得沸沸扬扬,她多了后怕。都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自己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小镇是个靠脸过日子的地方,要是再来一回,这人还怎么做哇?骂人的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那天的冲突让她丢足了脸。都说怂人怕恶人。恶人所以恶,是因为恶人不要脸,怂人太要脸。恶人之所以恶,真正原因是恶人比怂人更知道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要脸,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不能要脸。想着这些,她有了动作。她不声不响,拉开装钱的食品口袋,掏出一元五角钱。
王志山低头收钱,心隔膜压抑,想着接下来会是遭受怎样的恶语相向?末了,他终于听到她口吐莲花:
“哼!狗多咬不死豹子。你们那天把我老公拖进税所,也不见你们吃了他嘛!”
王志山正要好言劝,不想,李得淼、张八一慌慌张张,赶了过来。看到王志山相安无事,两人长长舒了口气。
往回走的路上。李得淼一看人少,一把揪住王志山的耳朵,痛得他“哇哇”直叫:
“轻点,轻点!”
李得淼怒目圆睁,声音震得王志山耳朵“嗡嗡”直响:
“以后再不能干这种傻事了,听见没?谁让你一个人来收税的?双人上岗、双人上岗位,人家张兴福没有教结你这个大耳朵?听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