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爷慢走。”
将这三根金条还上后,方青黛如释重负,似乎连语声也变得轻快。只是她所有的释然和欣喜,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刺向陆霄练的利刃,割得他血肉模糊。
“走吧。”
他吩咐了阿忘一句,转身便要离开。可才迈出一步,就又停下来,忍不住问道: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方青黛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平静答道:
“家里的房子终于卖出去了,正好还上欠你的钱,剩下一点,给阿公添了几件厚实的新棉衣。”
陆霄练再听不下去,折返回去扭过方青黛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
“那你呢?”他急道,“你以后住在哪里?”
方青黛被他莫名其妙的紧张逗笑了,侧目瞥了一眼面摊后面那座低矮的房子:
“住阿萍这里啊,方便照顾阿公。”
“你缺钱可以告诉我,我给你!”陆霄练红了眼睛,他甚至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为什么都自己扛呢!”
“我不要你的钱,”方青黛用力挣开他的手,语气也透着些许愠怒,“陆少爷,这是我自己的事,请你放尊重一点!”
她说完,直接端起一摞油乎乎的碗往回走,不顾油花已经沾湿了衣裳。
陆霄练有火发不出,下意识伸手进衣兜去拿烟,却只触到一片粗糙的布料。
从陆家搬出来,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想到了,偏偏忘了烟。
他只能回头问阿忘:
“带烟了吗?”
阿忘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已经被揉皱的烟,哆哆嗦嗦递了过去:
“少爷,我这烟便宜,呛得很,要不……还是算了吧?”
然而陆霄练置若罔闻,拿过烟和火柴,当即就点上了一根。
这烟燃起来有一股辣嗓子的焦味,他一口吸进去,立时被呛得连声咳嗽。劣质烟草的味道裹挟着肺内的旧伤,痛意来势汹汹。可他不敢停,怕一停下,心里的疼就会把这种痛盖过去,进而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阿忘,”他吐出一片烟雾,嗓音喑哑,“吩咐下去,上海各界无论什么人,得天香图者,赏大洋三十万。”
“是。”
“还有,”陆霄练补充道,“夺图即可,不许伤人。谁敢动她,我绝不留活口。”
入夜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席卷了整个上海滩。
孟丽萍家所在的地方是一片低洼地,雨一大,屋里就会进一层小腿深的积水。阿公年纪大了,畏寒,下不得凉水,方青黛便亲自站在门口盯着,顺便找一些东西将积水挡在外面。
她赤脚站在冰凉的雨水里,不一会儿就感觉到寒意刺骨,双腿都不大能动弹。可雨仍未停,她也还不能走。
屋里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木头柜子怕水,一旦生了霉就要长虫,她确实没有闲钱再去买一套新衣柜了。
俄而,一道黑影穿过街巷,方青黛立刻警惕地看过去。但转眼间,那人影居然完全消失了,她揉揉眼睛再看,街上哪有人除了时不时劈下来的闪电外,就只剩下如瓢泼的雨幕。
应该是看错了。
她如是腹诽,继续弯腰清理积水。
等找到一只破旧的木桶挡在门外,已是后半夜,她挪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屋里,才发现双腿已经被冷雨泡得发白,还多了几道不知何时添的细小伤口。她本应消毒再包扎一下,可折腾了几个小时,身上全然不剩什么气力,能换件衣服躺在床上,都已经她半梦半醒之间的事了。
睡前照例要检查一番天香图,然而当她打开放在枕后的柜子时,那只装有天香图的金丝楠木匣子,居然不翼而飞。她陡然睡意全无,脑海里浮现出在门口看到的那个人影,便顺势看向卧室里那扇陈旧的窗。
她刚来没几日,还不曾打开过这扇窗。而孟丽萍过世已久,这间屋子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居住,窗下已有一层积灰。
而现下,这积灰上却昭然一处明显的划痕。
方青黛登时顾不上疲惫,随便抓了一件外套披在身上,一路冒着雨跑去了警署。
北风呼啸,雨珠都是斜着飞的,打伞也不能避免被淋湿。她跑到警署时,全身都湿透了,发梢衣角也滴着水。
可她恍若无知无觉,机械地蹚水走到门前,用力拍着警署那扇坚若磐石的大门:
“有人吗!我要报案!”
租界警署本该有人彻夜值班,但自从苏君皓上任之后,管理就颇为松散,常有入夜后就找不到人的情况发生,更何况是今天这个暴雨夜。一幢大楼,若干扇窗户,悉数黑着灯,任方青黛如何敲门,也无人来应。
“我要报案……”
凄风苦雨不断驱散她身体里仅存的温度,她逐渐精疲力竭,唯有跌坐在门外,有气无力地呼唤着。
可回答她的,只剩漫天落雨,和翻滚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