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香的嘴角被打得皮开肉绽,吃痛歪倒在地。方青黛下意识要上前去搀扶,陆霄练及时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拦在了身后。
她唯有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陆襄亭步步逼近玉生香,倾影如盖,将玉生香瘦弱的身体牢牢笼罩。
陆襄亭横打手杖,寸寸抽出杖芯的细剑,继而将锋利剑刃架在玉生香的颈间。
“阿玉,”陆襄亭目如霜雪,狠狠盯着玉生香,一字一顿质问,“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孟璐!”
玉生香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陆襄亭,半晌,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失神的笑。她笑得花枝乱颤,格外凄凉,笑声震彻整栋洋楼,听得方青黛不寒而栗。
“老爷,如果孟璐活到今天,你还会让我和霆纪进门吗?”
昔日明眸善睐的玉生香,此时恍若一具枯骨,双眼宛若荒滩,再推不开半点潋滟波澜。她一手握住陆襄亭手中的细剑,任锋刃割破掌心,鲜血汩汩淌落,亦无知无觉。
她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陆襄亭,眼眶红得仿佛能滴出血,却始终没有泪水流下来。
陆襄亭阴沉的脸上浮起一丝狞笑,蔑然道:
“你一个人尽可夫的舞女,凭什么和孟璐比。”
“人尽可夫?”玉生香重复着他的话,俄而,又是一阵锥心的大笑,直笑得她花容失色,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在哀嚎。
方青黛沉静旁观,却丝毫不觉得可怕。
满心只剩下可悲。
孟璐是陆襄亭的发妻,她随父母来上海经商时,也多多少少听说过这位传奇美人的故事。
在风云变幻的上海滩,孟璐的名气一度盖过了陆襄亭,不因为别的,单单就是因为她拔群的美貌。
当一个女人足够强大时,美貌就是她的武器;可当她足够弱小时,美貌就会成为她莫大的不幸。
孟璐嫁给陆襄亭时,陆家的势力在上海尚不稳固,生意上还有许多亟待打通的环节。届时的陆襄亭,是与陆霄练一般的性子,直率又霸道,要让人死,就不会说出半个“活”字。这样的处事风格,在生意上自然处处碰壁。
幸好,有孟璐这个贤内助。
孟璐家曾是一方名流,是以她从小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虽然后来家道中落,可眼界视野开阔是真的,她应对起商场上那些人来,倒比陆襄亭更得心应手。
起初,陆襄亭谈生意常带她一起,累积了不少重要的人脉。随着陆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陆襄亭身边的人却从孟璐换成了佟乐夜总会的年轻舞女。孟璐就如同一件藏品,向世人展示过后,被残忍地收回了柜子深处。
再听到她的消息,便是一代绝色美人香消玉殒,自此上海再不曾提起她的名字。
如今面对陆襄亭的咄咄逼问,与玉生香的失魂落魄,方青黛能猜出个大概——
或许,孟璐之死,是玉生香的手笔。
“老爷啊……”玉生香踉跄着走近陆襄亭,一只手摸索向他的脸庞,“我原本也不是人尽可夫的嘛,我是有丈夫的嘛!”
她竭力吼出这些话,直让额头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却依然不曾停下。
“我的丈夫,还有霆纪……不,不对,他的名字不叫霆纪,叫阿言呐,他有名字,有父亲啊!都是因为你!”
玉生香伸出食指,用力指着眼前的陆襄亭,满目恨意:
“是你把我从他身边夺走,让我沦为在佟乐夜总会陪酒的舞女!我以为,只要我听话,我的家人就能好好活下去,可是陆襄亭,你们夫妻两个都是魔鬼!你眼中,那个最善良、最纯洁的妻子,她居然要杀死我的丈夫和孩子!我当然不会放过她!”
“疯妇!”
陆襄亭喝骂一声,抽起细剑猛地扎进了玉生香的胸口。
一道血溅从玉生香的口中喷出,染红了陆家素净的地毯。陆襄亭拔出剑,她便失去支撑扑倒在地,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杀死她的凶手,唇角勾起一抹冶艳笑意。
“陆襄亭,”她染血的指尖触碰到了陆襄亭的皮鞋,在鞋上也铺了一层鲜艳的赤色,“你一直把我当一件玩物,却没想到,玩物也会咬人吧?你逼死我丈夫,我杀了孟璐,我们扯平了!”
陆襄亭神色微凛,反手又是一剑刺在玉生香的背上。
这一回,没有血液涌出来,玉生香被弃如敝屣,由陆家堂口的几个兄弟拖了出去。她死不瞑目,双目圆瞪,仿佛有千万种怨恨未曾说明。而她的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从陆襄亭的脚下,蔓延至方青黛的眼前。
陆霄练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用手捂住了方青黛的眼睛,遮挡了她的视线。
“陆少爷……”
这称呼久违了。
方青黛似乎又回到了结婚前与他生疏的样子,连说话都很小声。
但陆霄练听清了,她在说:
“那是一条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