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听得方青黛心惊肉跳,她的冷汗把身上的衣裳打湿透了,喉咙干涸得说不出半个字。而陆霄练的讲述,仍然不曾停下。
“你我成婚时,盛大小姐穿了一件白底兰花的旗袍,那件衣服,与孟璐去见梁喻楠时所穿的一样。梁喻楠就此生出歹心,那日他托盛大小姐约你去百乐门见面,是想趁机对盛大小姐不利,再引我去救你,栽赃于陆家。”
方青黛倒吸了一口凉气,背靠着墙角,无法挪动分毫。她抿了一下发紧的唇瓣,难以置信地问道:
“所以,今天……”
陆霄练如实道:
“你没有赴约,打破了梁喻楠本来的计划。他今天绑架盛大小姐,逼她就范,幸好杜若通知了我。”
方青黛点了一下头,欲言又止:
“那,梁喻楠……”
谈到这里,陆霄练的神色总算轻松了许多,疲然舒展了眉峰:
“死了。”
方青黛亦随之松了一口气,顺着墙壁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口中喃喃重复着:
“死得好,死得好……”
陆霄练见她神情恍惚,权当她是被吓坏了,俯身凑到她面前,伸出双手作势要扶她:
“青黛,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家。”
“别碰我!”方青黛宛如惊弓之鸟,猛地将他推开。陆霄练毫无防备之下被她打开,左侧手腕重重撞在桌角上。左手霎时脱力垂下。他闷哼一声阖眼挨过一阵剧痛,却不曾出言责怠一个字。
方青黛冷静片刻后,才觉察出他的异样。扶着墙壁站起身,踉踉跄跄蹭到他跟前,轻轻捧起他的手腕。
“对不起,”她望着陆霄练腕间那道疤,泪水再也止不住,“我刚才太害怕了……”
她哭得伤心,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只顾向对方道歉。
陆霄练手腕的伤是为她拿回天香图时留下的,届时她不知实情,只当是皮外伤。而后听李长缨无意提起,道是腕骨断了,陆霄练的左手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上力。方青黛起初不信,毕竟陆霄练在她面前总是无所不能,结婚那日还抱了她。直到她偶然发现,陆霄练会背着她,在阴天时用热毛巾敷在手腕处缓解疼痛。
他一贯习惯自己扛,方青黛只怪自己不够细心。
“没事,”陆霄练怕她难过,忙拂下袖口遮住那道伤疤,“你是太累了,我带你回去休息。万老太太的那幅牡丹图不是还没有绣完?你这几天安心绣牡丹,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方青黛堪堪止住抽噎,抬头凝望着他的眼眸:
“对你而言,人命……究竟算什么?”
陆霄练哑然。
民国二十三年,乡野里、大街上每天都在死人,他都看麻了。人命究竟算什么,他也无法回答,反正,不如盘尼西林值钱,不如烟土诱人,不如金条是这乱世中唯一的硬通货。
方青黛见他不说话,唯余一声长叹:
“你知道吗,我看到陆先生杀死玉小姐的时候,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好像只是拔掉了花圃里的一株杂草,那满屋子的血腥味啊,你们仿佛全没闻见。”
她一字一字敲进陆霄练心里,陆霄练明白,她之于玉生香的同情,叫作兔死狐悲。
“青黛,你放心,”他轻轻执起方青黛的手,正色道,“在我这里,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方青黛闻言一怔,良久,才又是一声苦笑:
“那,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陆霄练很想告诉她,人人自危的乱世里,纵然是陆家,也没有太多余力去顾及旁人。甚或,在某些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不得不用牺牲无辜来自我保全。
可他实在不想,让方青黛眼里的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冷血动物。
他姑且压下混乱的思绪,耐着性子对她解释:
“玉生香和老头子的恩怨,我不便插手。”
方青黛反驳道:
“我记得你说过,她救过你的命,是你的恩人。”
“是,”陆霄练未曾否认,“所以在老头子收陆霆纪那天,我已经把这条命还完了。我……”
“哥,和她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陆霄练的话没说完,书房的门便被猛然推开。倚在门框上抱臂含笑的人正是陆云纱,她了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冲方青黛一挑眉:
“嫂子,今天让你跟来就是为了‘杀鸡儆猴’,看看背叛陆家的人是什么下场。你既然嫁给我哥,就该安分守己,不要整日存有其他心思。”
“陆云纱!”陆霄练霎时冷了面色,毫不客气撇下一个字,“滚。”
陆云纱却根本置若罔闻,还步步生花走了进来,脸上始终带着戏谑的笑容。
“嫂子,你知道万家让你洗的那块布,为什么洗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变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