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练和一众名流纨绔流连百乐门,在上海滩已算不得什么新闻。他一周内十几个酒局,常常喝了上顿接下顿,存的酒堆满了一整个酒柜,盛大小姐为此不得不为他单独开辟了一个区域。
今夜也不例外。
夜色深重,赵家大少爷被老婆揪着耳朵薅出了百乐门,后面跟着劝架的盛大小姐和一名捂着脸的百乐门舞女。赵家大少爷的太太身上的家居服都没换下来,头发用一个朴素的卡子盘在耳后,看起来也就是随便洗了个脸就杀来百乐门“捉奸”。
盛大小姐一个劲儿的说好话,她也一并充耳不闻,使劲儿用手指拧着赵家大少爷的右耳,嘴里骂骂咧咧地不歇着:
“还说是谈生意,我今天就是来瞧瞧,你什么生意非得来来百乐门谈啊?”
“我说前几天怎么在你身上闻见一股骚气的胭脂味,原来是钻狐狸窝里来了。行啊,赶明儿我把你圈到牛棚里去,那地方的味儿可比百乐门重多了。”
“当初你们赵家来上海的时候穷得哟,就差啃草皮了,现在好了嘛,发达了嘛,你搂着漂亮姑娘喝酒唱歌,老娘在家里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你好潇洒!”
这赵太太的嘴岔子委实厉害,原本盛大小姐是个劝架的,生怕赵家闹起来,给她这百乐门的招牌砸了,五官都急得快皱到一块儿去了,这会儿听了赵太太这一连串的“轰炸”,倒是没憋住,当面就笑了出来。
眼瞅着赵大少爷被连拎带踹地塞进车里,陆霄练才不紧不慢从百乐门里溜达出来。早早跟出来看热闹的许老板挑眉一瞥他,抱臂道:
“还是陆少爷的太太有容人之量,你这都快住在百乐门了,她还不闻不问。说实话,当兄弟的真羡慕你。”
陆霄练无谓笑笑,朝旁边正要上车的刘董事长看了一眼:
“刘董事长不也一样?”
“哎,我可不是啊,”刘董事长半个身子从车里探出来,矢口否认道,“我夫人每天都给百乐门打电话,你们俩可别编排我。”
“知道了,”许老板摆了摆手,“赶紧回吧刘哥,一会儿嫂子都把电话打我家去了。”
“你这嘴是真烦人。”
这一头刘董事长和许老板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那边许家的车就停在了街对面。饶是许老板刚才摆了个多潇洒的姿势看热闹,这会儿都不得不赶紧站好,对那车上走下来的贵妇人赔笑。
陆霄练好不容易找着了他的七寸,倒是没放过这个揶揄他的机会:
“弟妹亲自来,看来你这一晚上也要不好过了。”
许老板“啧”了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高深道:
“陆哥,你不懂,咱们这叫夫妻情趣。天这么晚,她还肯来接我,可见是真在乎我。哪像某人,天天孤家寡人的。”
“你小子这嘴是烦人,”陆霄练笑道,顺势推了一把许老板,“走吧,天冷,别让弟妹等你。”
许老板嬉皮笑脸地往车那边走,到了却还是免不了挨上老婆一脚。许太太是个很讲礼数的人,踹完了许老板,非得和陆霄练打了招呼才上车离开。
送走了最后一场应酬上的朋友,陆霄练只觉得脸都快笑僵了,经过寒风一吹,下颌更是传来阵阵酸痛。他呲牙抚着脸,回味着适才许老板说的话。
孤家寡人。
这话他从前听得耳朵生茧。届时陆襄亭总催他成婚,从万家到魏家,上海有头脸的大家闺秀几乎给他介绍了个遍。到头来,生意伙伴多了不少,他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
如今不一样了。
他与方青黛成了婚,是有家的人,本不该是孤家寡人。可正如许老板所说,他在百乐门这一个礼拜,方青黛莫说亲自来一趟,连电话都无有一个。于旁人看来是方青黛给足了他面子和自由,唯有他自己能品味出个中落寞凄凉。
起初他尚能说服自己,方青黛是识大体的人,总不能当众让他难堪。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信任他,而不是因为,不在乎。
但到今天第七日,她连电话都没有一通,让他有家胜似无家。
北风呼啸,陆霄练在凛冽寒意里叹了口气,转身正要返回百乐门结账,一束灯光确如划破暗夜的黎明,从他身后照来。
鸣笛两声而止,他回首望去,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正是方青黛。她穿着一件旧款的大衣,手里提着一只水壶,快步朝他走来。
陆霄练驻步凝望,待方青黛走到他面前才回过神。
“你……”他迟疑开口,“你怎么来了?”
方青黛笑着把手里的水壶举到他面前:
“放心,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担心你这几天接连应酬,身体吃不消,来看看你。给,醒酒汤。”
陆霄练心头一暖,眼中浮上几分温融笑意,双手接过那只水壶,竟都不舍得喝,就这么稳稳端在手里。
天气寒冷,方青黛呼出的气都瞬间成了白雾,衬得她的面容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