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姐,侬穿上这件旗袍登样,邪气标致,皮肤雪雪白,陆少爷看着高兴,钞票就借给你了!”
方青黛听着旁人的赞誉,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她今日去见陆家大少爷陆霄练,不为走亲,不为访友,而是实实在在为了借钱。
去年九月东北出事以来,上海的日子也渐渐不好过,连大名鼎鼎的申新都险些被汇丰银行贱卖出去,更别提方家这样的小产业——银行的借款就还不上,眼瞧着就要被拍卖。
方青黛想再试一次。
她是方家的独生女,父母早就回了山西老家,不断催促她关了厂子返乡。但她不想丢下棉纱厂,不想撇下那么多工人不管。
更不想作鸟兽散,丢了上海。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经济受困的上海,似乎只有陆家还能维持着起初的繁荣,一家独大。自然,陆家的生意也做得广,钢铁、棉纱、医药均有涉猎,这样庞大的商业体不会在一朝一夕倒下,甚至还能有闲钱享乐——
上个礼拜,陆家大少爷陆霄练刚买了个夜总会,据说是有个相好的在那唱歌,他一时兴起,一掷千金。
方青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袭印花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长发利落地在耳后绾了个髻,用鲜亮的水晶卡子装饰着。一向不施粉黛的她还特意描眉画眼,上了口红,却也衬得清水出芙蓉,透着明艳温婉。
可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取而代之,是眉间化不开的哀愁。
管家陈叔开车载她到了陆家门口,这片庄园实在气派,站在入口处,入眼是草坪中的繁花朵朵,延伸向远方的小径,以及茂密的杉树。方青黛在外,甚至都看不见那座洋楼究竟在何处。
陆家前来迎接的仆人是个精瘦的老头儿,皮肤是经过日炙风吹的黝黑,脸上的皱纹深刻如沟壑,他微微佝偻着脊背,嶙峋的脊骨在褂子下若隐若现,与方青黛身旁、胖乎乎的管家陈叔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他的精神却很好,行动麻利,浑浊的双眼透着精光。
他来到方青黛面前,点头哈腰道:
“方小姐,请随我来。”
“有劳。”
方青黛应了一声,跟着那精瘦老头就要进去,陈叔两手提着礼物跟在后头。可精瘦老头见状突然回了头,脸上的笑容也略带了几分威慑:
“少爷说,只见方小姐一个人。”
陈叔刚要反驳,方青黛则已从他手中接过了礼物,仍优雅礼貌地对精瘦老头回应:
“不敢坏了陆少爷的规矩,请带路吧。”
精瘦老头赞许地看了方青黛一眼,引着她走向小径深处。曲径通幽,在小路尽头,是一幢四层的白色洋楼,规制如油画中的欧洲古堡一般,楼前的广场之上还有一池矗立着天使雕塑的喷泉。
棉纱厂生意景气时,方家尚算富裕,方青黛也是见过些大世面的。饶是如此,她面对这一栋高楼,还是忍不住惊叹。
精瘦老头故意放慢了脚步,方青黛看出来,这是在让她。她也不虚假客气,稍提了旗袍的裙摆,朝大门走去。
然而她的手还没叩响大门,那扇门竟被粗暴地推开,几个年轻丫头连轰带拦地被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推搡出来。
此人方青黛认得,正是前些日子被银行催债的蝶恋花香水公司老板,梁越。梁越边往门外退,还边朝门里破口大骂:
“陆霄练,小瘪三,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你不识抬举,我有的是地方借钱!”
方青黛闻听这话,不禁低头轻笑了一声。
借钱的还这么张牙舞爪,怨不得陆家要轰他。
这梁老板也不是善茬儿,临走了,又狠狠推了一把拦他的丫头。眼瞅那丫头踉跄着要跌倒,方青黛想都未想,紧赶几步,张臂去接。
“当心!”
方青黛喊了一声,可提在手里的礼物还没来得及放下,她自己又穿着板正的旗袍和高跟鞋,使不上力气,一下就被这丫头砸倒在地,两人都摔得不轻。
梁越这才注意到方青黛,望着她狼狈样子,摇摇头嗤笑道:
“方小姐,我劝你也回吧,这小瘪三就是只铁公鸡,一毛不拔!”
方青黛的手肘重重磕在冷硬的水泥地上,疼得她眼前都发黑,哪里还听得进去梁越的“忠告”。一旁的精瘦老头已然冷了面色,朝梁越一伸手,语气不善:
“梁先生,请。”
送走了梁越,几个丫头上前来扶起方青黛,她手臂上那道淌血的伤口才被众人看见。精瘦老头反应最快,忙对几个丫头吩咐:
“快带方小姐去处理一下。”
方青黛拂下旗袍的袖口遮住血迹,强忍着痛意挤出一丝笑容:
“我没事,别耽误陆少爷的时间。”
她说完,转而又对刚刚也跌倒的那丫头问道:
“你怎么样,还好吗?”
丫头连声说着“不妨事”,方青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