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夜,月明星稀。
陆霄练换上了那件已然被压在柜子里许久的皮衣——江流子从香港调回上海这一年,杀人放火的事便不由他亲手去做,这件衣服随即封存起来。
不曾料想,竟还有重见天日之时。
他取下腕表放在桌沿,江流子和程墨相顾一眼,俱是满面担忧。
“少爷,”程墨道,“还是让我去吧,老爷若是追究起来,就都推我身上!”
陆霄练置若罔闻,沉默地开始组装一把手枪。倒是江流子叹了口气,用手背碰了一下程墨,低声道:
“你以为老爷真舍得让少爷以身犯险?他了解少爷的性子,这件事换谁去,少爷都不放心,咱们就别争了。”
程墨还想说什么,江流子赶紧对他摇摇头,他也只好噤声不语。
七发子弹压入弹夹,一把勃朗宁1911在陆霄练手中拼合完成。江流子递上两只备用弹夹,对陆霄练劝道:
“少爷,有备无患。”
陆霄练利落收了枪,一眼未看这份好意。
他清楚,一旦警署有所察觉,他根本活不到打完七发子弹,多备也无益。
“少爷,”江流子踌躇道,“用不用……派人支会方小姐一声?一旦生变,她也好早做打算。”
陆霄练闻言蹙了眉:
“李长缨没和她说吗?”
“李医生?”江流子有些诧异,“格兰特出事的第二天就联系不上他了,我们还以为,是少爷暗中派人把他送走了。”
陆霄练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每次出事数他跑得快。方家那边你去守着,什么话都不必说,别吓着她。”
“是。”
江流子应声而去,程墨还不甘心地站在原地,两只眼睛瞪着陆霄练:
“少爷,那我呢?”
“你?”陆霄练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墨,“佟乐夜总会今晚照常营业,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程墨不服气,梗着脖子辩驳:
“不是,那江流子他都能任务,凭什么我没有!我不管,少爷你偏心。”
时间紧迫,陆霄练本就烦躁,程墨还硬往枪口上撞。他眉梢微挑,冷眼看着程墨,连东北口音也不收敛: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程墨当即消了气焰,蔫蔫巴巴地退出书房。
墙上钟表的时针指向九,陆霄练打开抽屉,取出一包香烟,正准备揣进怀里。而迟疑片刻后,终究只是拿了一颗烟,点燃后架在烟灰缸内。
火星明灭,模糊了他决绝的背影。
入夜后,方家别墅熄灭了所有灯光,只留一盏烛火,点亮了阁楼。逼仄的空间里,方青黛借着微弱烛光撬开一块地砖,将装有天香图的匣子和顾绣针法卷放入砖下的凹槽内。
“水生哥,阿萍,”萤火映照着她眼中的泪光,她轻抚着针法卷,定定道,“我替你们报仇了。可是,从今往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哽咽着垂下头,任苦泪化在口中:
“阿公说得对,你们只是,先去那边等我。等世道好起来,等我为顾绣找到传人,就去和你们团聚。我要跟水生哥拍两套婚纱照,要戴着……戴着阿萍送我的发夹结婚。你们要是想我的话,能不能来梦里看我一次啊……”
“可是,这世道,会好起来吗……”
发动机的轰鸣声惊破夜的寂静,方青黛忙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将那块地砖严丝合缝地放回去,拿起那一盏灯烛跑下楼。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透过窗,她清晰地看见,一辆车停在了别墅附近。
她吹熄烛火,借着月色悄然靠近大门。
蓦地,敲门声乍起,她吓得连退几步,撞在餐桌的一角。她壮着胆子,试探问道:
“谁,谁啊?”
“方小姐,是我。”
门外传来尹笙的声音,方青黛疲然松了一口气,上前打开门。
“尹先生,有什么事吗?”
她礼貌问道。
尹笙还是穿着考究的长衫,与平日不同的是,他手中提有一只皮箱,头上还戴了一顶西式帽子。
“方小姐,”尹笙脱帽,颔首向方青黛致意,“我是特地来和你辞行的。小妹的后事都已办妥,我也是时候回广州了。”
他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两张船票,将其中一张递给方青黛:
“当然,如果方小姐愿意,我也十分荣幸,能和方小姐同行。”
方青黛看了看那张船票,推辞道:
“多谢好意。但我生长在上海,不会离开。”
一向温雅的尹笙却执意把船票塞进了方青黛手里,暗有所指道:
“纸里包不住火,格兰特的事瞒得了一时,未必能瞒一世。方小姐,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方青黛听出这里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