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元踱回后堂,一进门便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满堂娇正依偎在夫人的肩头,母女俩柔声细语地说着话。温娇应是重新梳洗过,他出来前,她还被夫人抱在怀里,整个人啜泣到发抖,发髻都是乱的,现在雅艳的面容已看不出特别的异常,惟有仔细端详,才能发觉几分清减之色。坐在下首的是郧国公世子殷元,玉面朱唇的小郎君脸色铁青,显然负气不少,一眼看见他进来,立刻迎了上来:“阿爹,那薄情郎怎么说?”
殷开山抽出和离书,展开,在他面前晃了晃。殷元接过一瞧,皱眉:“太便宜他了。”
殷夫人叫殷元把和离书拿来,仔仔细细看罢,眉间愠色兀自不去:“确是他便宜他,那陈光蕊算个什么东西,无才无德,就敢作践我的女儿!轻飘飘一封和离书就想揭过,我眼不下这口气。”
“才……还是有的,寒门士子能高中状元,可是不易。”本着每个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的学子对状元所有的纯天然的敬畏,温娇脱口而出。
“你、你难道对他还有心思不成?”殷夫人会错了意,瞪眼指着她,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
温娇连忙指天为誓:“阿娘误会了,女儿绝无此心。”
殷夫人缓过了气:“阿娘的傻姑娘,你真道陈光蕊是什么香饽饽?一个地方官,轻而易举叫两个船夫暗算了,失了印信文书,这是大罪。轻则罢官,重则杀头。他要真死了还罢了,朝廷还可以给他的家眷拨一笔抚恤金,他偏偏又没死,躲进龙宫里自在,把一州百姓扔给冒名顶替的贼汉十几年,他要不是你阿爹的女婿,就算他再可怜,再境遇离奇,就凭他能这等大意疏失之徒,皇上非得治他的罪不可。”
“难怪陈光蕊复活后,朝廷只给了他一个文渊阁学士的虚衔,没授实职。陈光蕊一直以为是我带累了他的官声……”温娇道,忽觉心如刀绞,来自殷温娇的难过让她几乎窒息,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心口。
殷开山冷笑:“受命十余载,一天未到任,他哪里来的官声?皇上念在我就他这一个书呆子女婿,不便过分追责,可又实在不敢再放他出去做官,就怕一个不谨慎又叫哪个船家劫了,才扣他在京,留个虚职吃俸禄。他既然嫌这五品大学士配不上自己的才学,那不要也罢。”
他笑容转深:“阿元,明日你带一队人到陈家,照着你姐姐的嫁妆单子跟陈光蕊收东西。凡是我丞相府的东西,无论一花一木、一草一纸,都原封不动带回来。少了一样,你就仔细你的皮。”
“唯。”殷元兴致不高。
温娇想到和离书里的一句,望向殷开山:“陈光蕊名义上做江州知州,实则那官是冒名顶替他的刘洪做的,他自己做官统共不过一年,宦囊积累无多。本朝五品官年俸二百石,陈家又过得丰足,一般的也是娇妾美婢、绫罗裹身,比之豪门巨室都不差什么。他为着自己清高,还把往年刘洪顶替他时攒下的家私尽数捐了出去。往常我当家,能变着法子贴补一些,如今我既要去了……”
殷元福至心灵,一拍手:“他自个儿写的,要补给姐姐三年的吃穿用度做柔仪,呵,我倒要看看他从哪里翻这一笔钱出来!”
这个坑显然是殷开山挖给陈光蕊的。陈光蕊此人满口读书人风骨,实则最是欺软怕硬、趋炎附势不过。即使明知有诈,迫于殷开山的威势,也不得不跳。
有这样疼爱自己的爹娘,关心自己的弟弟,殷温娇却被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逼着走上了绝路,实在是死得不值啊!
温娇心下一叹,起身,整衣敛容,郑重向殷开山一福身:“女儿不孝,让阿爹为女儿费心了。”
殷开山摆摆手:“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不必再想。你的万花楼一直好好的给你留着,日后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有的是天伦之乐可享。”
陈光蕊一回家,便马不停蹄地杀去看账本,账房的蜡烛直燃到深夜。小妾李阿蛮备好酒菜,等着他和姐姐李小蛮赏月,可直等到月上柳梢,两人都不见踪影。李阿蛮使了丫鬟去请,一个回来说:“郎君有要事在忙,要小娘自便。”另一个则说:“白日里吃大娘子好一顿惊吓,已先睡了。”一连被两个人失约,李阿蛮什么兴致都没了,胡乱地吃了几口,睡不着,索性去瞧瞧姐姐。
李小蛮正裹着被子坐着发呆,没有察觉到她的接近。李阿蛮掏出扇子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被狼叼走了都不知道?”
李小蛮回神,让开了些许,张开被子:“这会子外头冷,你不好好睡去,跑来我这儿,也不怕伤风。”
李阿蛮钻了进去,与姐姐肩挨着肩坐着:“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神不宁的,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似的。总不能我也得被大娘子绑一回?”
李小蛮人一颤,笑声顿时有些微的尖锐:“绑?她要想绑我们,还能等到今天?”
李阿蛮不解:“大娘子不是因为恨姐姐得宠,才绑了你的吗?我都吓死了,生怕她会带人过来也绑我。虽说看在郎君的份上,她不敢拿我们姐妹怎么样,可还是好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