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生日的这一天,周竟要送她一份生日礼物
他将她从地下室里抱出来,藏进舞台下的暗间里。
暗间狭小,天花板也很低,双方都只能匍匐前行
地上灰尘仆仆,很脏,非常脏。空气里混杂着一些难以形容的、不太舒服的气味。汗水、油脂,或者旧架子的霉味隔着薄薄的一层木地板,舞台上的人走来走去,正在进行着演出前的最后准备。
阿玲并不明白周竟想要做什么。
她很不舒服地趴在地上,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你有病?
周音担心他们被发现。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
宽大的手掌几乎盖住了她大半张脸。他似乎有些紧张,力气没有控制很好,令她难以呼吸。
阿玲脸色一变,抬手又要打他。根本还没有碰到对方,已经被先发制人地按住手腕,双手压过头顶。
周竟呼吸沉沉地俯视着她
两人僵持片刻,他在她耳边说:“生日快乐。
她怔了怔一一黎羚相当准确地演出了那个情绪转变的瞬间。阿玲早已忘了自己的生日,她的第一反应是迷茫和怔忪,或许也有一丝怀念,但随之而来的,是羞耻和愤怒。她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死去的人生并不需要仪式感
她像被他挑衅,露出格外激怒的眼神,在他的掌心之下,不断地发出沉闷而激烈的、反抗的“唔唔唔”的声音。他还是不肯松手
她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黎羚这一下是真的咬。牙齿叼住他的皮肤,虽不太用力地研磨,还是如同在撕扯皮肉。
金静尧的掌心很干净。
对比之下,呼吸、口水、牙印,这些东西应该会让他觉得很恶心。
然而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一种十分深沉和奇特的愉悦
她清晰地看着他的喉结动了动,吞咽下不可言说的、污秽的情绪。
本该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轻轻地摩挲她的脸,将挡住她脸颊的头发移开
光线从地板的缝隙里肆无忌惮地钻进来,像混-乱急促的呼吸,填满掌心和指缝。丝丝缕缕的光,仿佛许多条错乱的红线,将她和年轻男人捆在一起。他凝视着她的双眼,不断地在光与暗之间游移
她被他吓到,不敢再动弹
他像个疯子
他已经是了
黎羚某一瞬间也冻结在这双眼里,被对方所震摄。作为演员的另一半神志唤醒了自己。她用尽全身力气,奋力地将他推开。“咚”的一声,
没有人察觉到台下的动静,演出已经开始了
音乐声响起,像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吟唱。许多双脚一同踩踏着地板,世界在震颤,大地在波动。
阿玲浑身一震,熟悉的音律化作刺眼的日光,将她灼伤,她几乎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看了周竟一眼,他再一次用口型对她说,‘生日快乐’
台上的人在跳舞。
她最烂熟于心的那一支舞
原来,这才是周竟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隔着一层薄薄的地板,舞蹈演员正在阿玲的头顶跳着舞。
她起先还是困惑、愤怒,甚至于捂住耳朵,不听不想不看,
最终还是屈服于欲-望,像一名软弱的瘾-君子,无法自制地仰起脸,
她如此热烈地仰望着舞蹈演员的足尖,仿佛仰视着一朵朵在雪池里绽开的幻花。步步生莲,最甘美的幻觉。其实根本也看不清什么。
木地板遮挡得严严实实,不过偶尔有一团混乱的影子,轻巧地跃过缝隙
但音乐声没有停,那是贯穿阿玲一生的乐章,在漫长如河的时间里,她还是看到了,
她看到雪白的足弓,灵动的脚趾,依托干跃动的生命
每一个轻巧跃起的动作,行走,摇摆,释-放
舞者不是废墟,她们拥有完整的身体,强健的肉-身,如此鲜活地在舞台上抽芽、生长,蓬勃地绽放,她看到重力。一跃而起后,终将回归舞台的地心引力。落地的那一刻,整片地板都在震动,她的胸腔也阵阵地抽痛她也看到了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是站在舞台上的人,她知道那一刻有多么光荣。那么多束光照耀着她,照她挺拔的身姿,她脸上的汗水。但现在她只能藏进地下。每个人生来的宿命都是寻找地面,向下扎根。她没有根。她在被遗忘,在死去,变成养料。地板激荡起扬尘,亲-吻阿玲苍白的脸颊。像尸体下葬时,一点点盖住五官的泥土
她孱弱地趴在地板上,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
在渐渐拉近的镜头里,女演员的脸被一点点地放大,直至占据了整个屏幕
摄影机逼近她、审视她,镜头忠实而贪婪地,记录了她脸上每一个一闪而过的微表情
她吃力地仰着脖子,呼吸急-促,像在凝视着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过的东西,沉迷、渴望、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