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精彩忙碌的演员生活里,她热爱的钢琴只能占据一小部分。所以现在为了塑造好全心沉醉于钢琴的艾达,她几乎每天在健身前都会在钢琴凳坐上几小时,不仅为了练习,也是为入戏找到最佳的那个着力点。
钢琴课是一支有声的思想在无声中孕育的哀曲,一部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长歌。在这个故事的一开始,霍利差点以为哑女艾达与斯图尔特、贝因斯的关系,还是贵族女性和无趣丈夫、贴心情人之间那种传统老套的情感纠葛,但她了解简·坎皮恩,知道这位思想超前的女性导演塑造女角色的野心绝不止步于此。所以一遍又一遍阅读中,霍利察觉到了艾达最真诚的内涵——丈夫斯图尔特专横却并非恶劣到底,情人贝恩斯热烈却并非全然合适,一切超乎道德的选择,并不在于两个男人,而只在于不肯言语的艾达心中自由灵魂的觉醒。
她是如此沉醉,在简·坎皮恩的电话打来,告诉自己她的“女儿”找到了之前,霍利仍然醉心于弹奏,或者说醉心于钢琴课剧本那清新洵美的韵味之中。
而导演简·坎皮恩的来意又是如此有趣。
她本以为简在电话里的要求是想请配合和“女儿”对几段戏份再确定是否选择她。但看简的意思,竟然是要霍利在不透露那个小演员其实已被选中,无需试镜的情况下,让那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女孩单独和霍利以芙洛拉和艾达的身份沉浸相处一下午——甚至要在那之后,那女孩才能看到剧本。
霍利对此有些怀疑:她让经纪人找来照片,发现那小女孩居然是个金发碧眼儿,而且生得太过精致漂亮,不像是简会为芙洛拉选择的类型。幸而她的漂亮并非美国人钟爱的那种过于甜腻的美式甜心,而是一种清新柔和但仍能占据存在感的静谧美貌。霍利评估,在适当妆容染发和英式兜帽的掩盖下,也许勉强能达到效果。
但简和坎皮恩来的是那样着急,她们到达霍利·亨特位于比弗利山庄的别墅时(霍利本来并不在这里常住,毕竟比弗利太浮躁了——但谁叫她之前把心爱的钢琴放在了这里呢),霍利仅望了一眼就下楼去迎接她们:没有染发,没有帽子,甚至没有换上一件素净些的暗色长裙。
霍利觉得这应该不是因为那个叫凯瑟琳·霍丽德的女孩不想——大概是简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想借她之手磨砺锤炼一下这孩子。难道简·坎皮恩找了个过于无知天真的小女孩之后,又觉得不被“母亲”提前训练一下,就达不到表演效果?
霍利有些好奇。
这种好奇在凯瑟琳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和她对视时达到了顶峰,因为这个13岁女孩的身高已经快到五尺,而她,霍利·亨特,身高也只有五尺二寸。这也是简之前为什么一直面试10岁左右的小女孩:饰演一对年轻母女,总得在身高上体现出相当的差距。当然,这个问题通过修改拍摄角度等手段不是不能解决,但简·坎皮恩本可以为她避免这些麻烦。
坎皮恩把凯瑟琳带到霍利面前,三言两语结束对话后,就立刻离开,霍利注意到,在坎皮恩走时,凯瑟琳垂下了眼睛,似乎在克制自己的紧张。
霍利觉得这一幕十分好笑,仿佛自己是个令人害怕的寄宿学校老师,而现在有一个不情不愿地被家长送到陌生地方的女孩,正站在她面前不知所措。
不必浪费时间自我介绍,因为这女孩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霍利随意地伸过一只手臂,揽住凯瑟琳的肩。
凯瑟琳注意到,这只手臂不仅白皙细腻、线条优美,皮肤上青色血管相互交织组成精致的网络,甚至还相当强壮有力。因为霍利裹挟着她来到一架钢琴前时,十分轻松写意地一举,就把她拎起来放在——居然把她放在了钢琴上方。
凯瑟琳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但顾不上疑惑害羞(她看到旁边分明有椅子),因为随后她便发现钢琴盖早已打开,上面的琴谱也明显被翻了很多次。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试镜。
她习惯于在参加每场试镜前仔细钻研剧本,梳理角色脉络,即便只有一分钟戏份也是如此。这种准备方式几乎无往不胜,即使有的电影最后没有选择她,她也能确定,导演对她的表演是满意的,只不过许多时候能得到一个角色并不只与演技相关罢了。
但这次——她除了知道要试镜的是霍利·亨特扮演的女主角女儿芙洛拉外真的一无所知,甚至都不清楚霍利这个“母亲”角色的名字。
她也没有和凯瑟琳说哪怕一个单词。但凯瑟琳仔细打量她的神色,感觉这似乎也不是因为想要为难或是考察她。霍利开始旁若无人地弹奏一支曲子,随着她越来越投入,激昂好斗的音符逐渐趋向温和。凯瑟琳只用一半心思放在聆听上,另一半用于观察霍利。
她真美。凯瑟琳恍惚地想。
霍利·亨特所具备的并不是一种侵略性的美丽,而是细腻清冽、荒凉如原野的寂静之美,她就在那里,无需开口,无需多言便能引人产生深究的欲望。仿佛一只细颈的黑天鹅浮在粼粼湖面上,幽深瞳孔如同一双棕色宝石,静静闪烁